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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官從那疊文件中抽出最底下的那一份。
“保單?”他似乎很意外。
“保單……”酈雯的聲音很輕,但我還是聽見了。我還聽出她語調中的恐懼、擔憂、心虛和絕望。
“是的。”表叔道,“這是我前天從保險公司調來的資料。請允許一位重要證人到法庭。”
法官同意了。
酈雯被帶了下去。我看見她走下證人席的時候,法官對身後的兩位法警小聲說了幾句,那兩位法警便跟上她,站在了她的身後。酈雯假裝沒看見那兩個人,兀自找了個座位坐下。誰都看得出來,她是在故作鎮定。
沒過多久,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走上了證人席。
“請告訴大家你的姓名和職業。”法官道。
“我叫李峰,ABC保險公司的保險經紀人。”那個人口齒伶俐地回答。
“你認識被害人林雲之嗎?”表叔問。
“是,認識。”李峰很感慨地點頭,“他在我這裡買過保險。”
“他是什麼時候買的保險?”
“26號晚上。七點左右。”
“他買的是什麼險種?”
“意外傷害險。”
“受益人是誰?”
“是他的未婚妻。”
“她叫什麼名字?”
“好像是叫酈雯。保單里有她的名字。”
“不!他撒謊!”酈雯失聲叫道。所有人都回過頭去看她,我看見她的臉像茄子一樣又長又紫,眼睛幾乎掉出眼眶,她的一隻手還抓著胸前的衣襟,“假的,假的,這不可能,我不知道!……他沒有,他沒有……”
“請保持安靜!”法官打斷了她的語無倫次,又命令我表叔,“請繼續。”
“李先生,林雲之有沒有告訴過你,他為什麼要買這份保險?”表叔問。
“他說,不管他發生了什麼,他希望能給他女朋友留下一筆錢,讓她過得無憂無慮。他還說他很愛他的未婚妻,想給她一份保障。”
“你們是在什麼地方簽的保單?”
“在他家裡。”
“當時是他一個人嗎?”
“是的。”
“他付款了沒有?”
“他說三天後會付款給我,當時支付了我2000塊預付金。”
“你們簽完保單後大約是幾點?”
“大概七點半吧,我們談得很順利。”
“他有沒有說,他要把買保險的事告訴他的女朋友?”
“他說了。我出門的時候,他說他會打電話告訴他的女朋友。我當時還說,誰有你這樣的男朋友真是她的幸運。”
“他沒有!他說謊!他沒有說!他什麼都沒說!”酈雯尖聲叫起來。這一次,我沒有回頭看她。我已經不想看她了,而且我覺得她的尖叫中有部分演戲的成分。我終於明白她為什麼明明到過現場,卻還在那裡沒有報警的原因了。她沒有救我爸。大概是怕我爸會活過來吧。如果那樣,她怎麼能得到那筆保險金?
“安靜!”法官吼了一句。
她閉上了嘴。
表叔繼續問道:“這份保單算是完成了嗎?”
“不,沒有,因為他沒有把款項付齊。要等一切手續和款項都付好,才算完成。幾天後,我給他打過電話,可他家裡一直沒人接。”
“類似這種沒有完成的合同,公司會備案嗎?”
“還不會。因為還沒完成。”
“但你們收取預付金的時候,應該會開具收據的吧?”
“是的。”
“是不是曾經寫錯過一張?”
“是的。他最初用的是一隻紅筆,而且寫錯了字,我說那就換一張吧。”
表叔面對法官道:“我在林雲之家客廳的角落裡找到一張寫錯的收據,上面有林雲之的名字和保險公司的名稱。”
法官從那疊文件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單據。
“嗯,看來就是這張了。”他瞄了一眼之後,問李峰,“假如林雲之被謀殺的話,受益人能獲得多少賠償金?”
“一百萬。”
法官點了點頭。“你還有什麼要拿出來的?”他問表叔。
“還有這個。那是我在她家附近的垃圾桶里找到的。她作案之後把它扔了,上面有她的指紋。我已經找人化驗過,裡面有沙蠶毒素類殺蟲劑的殘餘物。根據法醫鑑定,林雲之的死因是沙蠶類殺蟲劑中毒。這與王加英的死因相同。”表叔這次呈現的是一個小香水瓶。
酈雯驚叫了一聲。聽眾們開始議論紛紛。
我也大吃一驚。我沒想到,我爸的真正死因居然是中毒。不過,我立刻回想起,當時他躺在床上的模樣的確有些古怪。
法官小心翼翼地擰開了瓶子聞了聞,又連忙蓋上蓋子,將它跟其他證物放在一起。
“好了。還有什麼?”
“這就是所有的證物。”
法官似乎被今天法庭上不斷出現的意外搞得疲憊不堪,他用手撐著下巴,輕輕嘆了口氣,“辯護人,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有。”表叔站得畢恭畢敬,鄭重其事地說,“我的看法是,12月26日晚上七點半,被害人在給酈雯小姐的電話中,迫不及待地向其透露了他購買意外傷害保險的事。他的話引發了酈雯小姐的殺心。於是,在她離開家時,她攜帶了致命的沙蠶類毒素殺蟲劑。她在林致遠之前來到林家,在跟被害人親熱的時候,她誘騙其喝下了致命的毒液。可能是因為被害人中毒之後嘴裡的嘔吐物弄髒了她的衣服,於是,她不得不去盥洗室去清洗。她之所以後來更換衣服,就是因為衣服無法洗乾淨。就在她去盥洗室的時候,我的當事人林致遠正好趕到。他發現了趴在床上的被害人,以為他是睡著了,因為當時屋裡暗著燈,他未經查驗,便舉起鬧鐘向被害人的後腦砸去,其實那時候被害人已經死亡。我的當事人在慌亂中,曾經聽見酈雯小姐在客廳里說話,還聽見她的腳步聲。他生怕她會闖進臥室,於是點火之後立刻翻窗逃走了。剛才有證人已經證實,我的當事人離開的時候,窗是關著的,而當林致遠的同學余青趕到現場時,窗是開著的。這足以證明,有人在林致遠之後到過現場。因而,我認為本案的兇手不是林致遠,而是酈雯。請法庭判決我的當事人無罪。我說完了。”
我呆若木雞地注視著我的表叔。
我真沒想到,這個黃頭髮,看上去吊兒郎當的邋遢律師,居然能說把一團亂麻的案情說得如此有理有據,而讓我更沒想到的是,我爸居然不是我殺的!
天哪!是不是我聽錯了?
一時間,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而當我把目光投向表叔的時候,我感覺他就是我的父親。他該不會是上帝派來的使者吧?是不是上帝知道我後悔了,想要幫我一下?這是真的嗎?我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