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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我的耳朵不好,你說得輕點、慢點,清楚點。”耳邊傳來外婆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
她抬起頭,正好看見外婆那對灰色的眸子在散亂的頭髮里閃著幽光,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但她立刻對自己說,外婆是個聰明人,她是不會在這種時候對她做什麼的,因為誰都知道,現在只有她們兩個在一起,她出了事對誰都沒好處。
“快說下去。”外婆催促道。
“我想,問題就出在那幅畫上,那幅假的印刷品裡面藏著一幅真跡,你把那幅真跡從印刷品里剝下來,然後又將其重新貼好。我曾經問過那個外婆,就是外公的後來的妻子,她對我說,她媽叫席文,解放後在一本名叫《健康生活》的雜誌當編輯,雖然沒出版過書,但文采不錯,經常在雜誌上發表些小文章。他們家好像沒人看過那個席文寫的文章,可是,我卻在圖書館待處理的舊雜誌里找到一摞《健康生活》,在那裡面,我翻到一篇席文寫的文章,她在裡面提到,她父親曾經收藏過一幅鄭板橋的畫。外婆,她是眼睜睜看著你把她的寶貝拿走的,她當然得發心臟病……他們在你口袋裡找到的手錶和錢,那只是假象,你確實愛喝酒,大家也都知道你愛喝酒,所以你利用了這一點,你知道你進門的時候被人看見了,你逃不了,也就不逃了,你……你拿走了老太的寶貝……你知道她不會說話,也寫不了字,所以你就……世界上最笨的賊,也許,也許是世界上最聰明的賊。外婆,其實你只是變換了一下藏東西的位置。老太婆臨終時指的地方不是那堵牆,而是指牆的背後。那裡掛著外公的結婚照,你把那幅畫藏在那裡面。我後來趁他們不注意偷偷把照片拿下來看過,裡面有粘貼和撕扯的痕跡。你是在出獄之後,才去取的真畫吧?可是,我真不明白,你怎麼能肯定,他們不會發現?”
外婆注視著她,好半天嘴巴才抽動了兩下。
“那裡掛著他們的結婚照,呵呵,不是嗎?一幅畫可能會被隨時調換,但結婚照卻可能掛上幾十年。何況那對狗男女秘密來往好多年了,他們早就等不及要向別人宣布他們的關係了。呵呵,當然,我也只是試一試。但我確信我非常了解那個男人,就是你嘴裡的外公。你媽跟他很像,他們一樣的貪財吝嗇,一樣的要面子,也一樣是人渣。”外婆深深嘆了口氣,又問,“你怎麼想到去查席文?”
“我在那篇報導里發現了問題,我覺得你不會傻到那種地步。”她觀察著外婆臉上的表情,發現後者似乎沒有繼續攻擊她的意圖,她才說下去,“我先去找外公的後妻,我從她那裡知道了不少事,我根據她說的,又去了圖書館。”
外婆眯起眼睛看她,好半天才說:“前幾個月,我跑來找你媽,聽到你媽在嘮叨,她說近來你常常逃學……”
“那是為了去圖書館,也為了跟蹤你。”
“孩子,你真是瘋了……”
“可你是怎麼知道席文有那幅畫的呢?”她禁不住問道。
“呵呵,我嗎?我還不是跟你一樣,我看了她的文章——好吧,那幅畫在哪裡?”外婆突然問道。
“我把它放在了一個安全的地方。”
外婆的手又伸了過來,她膽怯地朝後讓了讓,但外婆的手又立刻縮了回去。她聽到那堆爛衣服里響起一陣猥瑣的笑聲,然後,她看見那隻髒兮兮的手伸進了油紙包。
“孩子,你從我的小窩偷走我的畫,你滿可以什麼都不告訴我,可你卻對我和盤托出。——你想要我幹什麼?”外婆把一塊烤雞放進眼前,看了又看,才小心翼翼地嚼起來。
她是懷疑我要毒死她嗎?
“喂,我在問你話。”外婆提醒道。
好吧,切入正題。
“我想要你再干一次。”王睿鼓起勇氣說。
“再干一次?”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窗外,飯廳亮著燈。
“是你家嗎?”外婆問道。
“對。”
外婆的目光像在研究她。
“王睿。你的話我聽不懂。”
她克服了最後一刻的猶豫,說道:“我媽有一條項鍊,墜子是塊綠色的玉。我要你今晚把項鍊偷走。”
“項鍊?是不是跟我這條一樣?”外婆醉眼朦朧地拉了拉她脖子上的一條珠鏈。
她沒理會,繼續說:“你偷到那根項鍊後,就把它交給我。”
外婆斜睨著她。
“王睿,你自己為什麼不干?你不是已經從我這裡偷走了畫?這件事對你來說一點都不困難。”
她料到外婆會這麼問。“晚上我有一大堆活要干,而且我媽會時不時地叫我……我沒有機會。等我有機會的時候,他們都已經回自己的房間了……”
“你為什麼要偷那條項鍊?”外婆又眯起了雙眼。
“我媽認識一個珠寶商,她明天會叫那人來家裡給這條項鍊估價,那個珠寶商順便也會鑑定郭敏的戒指。”她咽了下口水,儘量讓自己語調平穩,“我媽一直以為掛墜是真的,但其實,它是假的。”
“那真的項鍊在哪裡?有過真的嗎?”外婆湊近她。
“真的讓我掉了。我……我偷偷把它拿出來,只想戴一戴,但一不小心,它掉進了河裡,再也找不到了。我只能讓別人重新打了一條一模一樣的。如果我媽發現是假的,她一定知道那是我乾的,因為她從來不會懷疑王苑。”說到最後那句時,她的口氣不知不覺變得生硬起來。
“如果發現項鍊不見了,她照樣會懷疑你。”外婆接口道。
“所以我想到了你。外婆。”
外婆看著她笑。
“呵呵,你媽一直說你很笨。其實她自己才是真正的笨蛋。”
“外婆,現在只有你可以幫我了。只要你來過,他們就只會懷疑你,因為你有前科。而你是很容易逃走的。”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外婆,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你幫我的忙,我會把畫還給你,還會幫你逃走。我說話算數。”
外婆卻避開了她的目光,有那麼幾秒鐘,她好像陷入了沉思。
王睿站起身,朝飯廳望去,那裡照樣燈火通明,由於王苑會晚到,他們刻意等到6點45分才開席,所以這一餐飯他們至少會吃到八點半。
她又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快7點10分了。她得走了,再不走,母親就會來叫她。母親時時刻刻都在叫她。與其說她是這個家的女兒,倒不如說她是母親和妹妹的貼身女傭。“王睿,幫我把這條裙子的扣子釘一下”“王睿,去把衣服收下來疊好。”“王睿,去切菜!”“王睿,去澆水!”“王睿,把馬桶好好刷一下”——她真是受夠了!
“外婆?”她試探地碰了碰外婆的胳膊,輕聲道,“我媽的房間在二樓。我給你準備了三把鑰匙,一把可以打開樓下的大門,另一把可以開我媽的房間,最後那把是五斗櫥第一格抽屜的鑰匙。項鍊就在五斗櫥的那格抽屜里。我想如果順利的話,你幹完這些不會超過五分鐘,只要你動作夠快,不會被人發現的。而就算被人發現了,你也可以說,你是在找我媽,我媽不是剛剛還答應到花房來見你的嗎?其實你我都知道,她根本不會來見你,她巴不得你快點離開她的視線。……怎麼樣?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