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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我,等待著我的回答。
“當然不會,我會掩護你逃走。”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臉上慢慢浮起笑容。
“乖寶貝!”她道。
3.風雲突變
我回到家的時候,差不多是晚上九點半,晚間新聞才開始。
他們大概是剛剛吃過一頓簡單的晚餐,我媽在廚房洗碗,我爸則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雖說電視的聲音不小,但大概是因為沒人說話的緣故,我還是覺得屋子裡安靜得出奇。
“爸。”我叫了他一聲。
他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這時,我發現他手裡夾了根煙。他已經很多年沒抽菸了。
“是不是表叔出了什麼事?”我問道。他那頹廢的模樣讓我不得不往這方面想。
“他死了。”他優雅地在煙缸里磕了下菸灰,望著前方道,“我們是辦完他的後事才回來的。”他的聲音很平靜。
“他得了什麼病?我為什麼從來沒見過他?他長什麼樣?有照片嗎?”我一迭連聲地問道。我突然對這個素昧平生的表叔產生了興趣,因為我發現,老爸對這個死去的人似乎有著很深的感情。這幾天,他瘦了很多。
“你小時候見過他,只是你不記得了。”老爸說,“那時候,你大概五六歲,他請你吃過冰淇淋。他那陣子剛剛得了筆大收入,春風得意,所以到處請客。他從英國回來的時候,還給你媽買過裙子,很貴的裙子。可惜被你媽用熨斗燙出了一個洞,你媽真是太不小心了。”老爸慢悠悠地說著,但我卻越聽越困惑。鄉下的表叔還去過英國?我隱約記得當年是有人請我吃過冰淇淋,但記憶中,那個人好像很時髦,身上還擦著香水。他根本不像我媽嘴裡的“鄉下人”。
“爸,表叔是不是愛擦香水?”我問道。
“原來你記得他。”老爸似乎很高興,“他是有個時期很喜歡擦香水,但後來就再也不喜歡了。你還記得他什麼?”他問我。
我搖搖頭。別的我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
老爸似乎覺得有些遺憾,嘆了口氣道:“是啊,你那時那么小,不可能記得那麼多。”
“他住在哪裡?”我朝廚房瞥了一眼,輕聲道,“我媽說他住鄉下,她是不是在亂說?”
老爸笑著吸了口煙道:“她說得對。他是住在鄉下。”
“在哪兒?”
“就在郊區。以後有機會可以帶你去看看他的園子。”老爸說起表叔的事,就侃侃而談,“一年前,他說他厭倦了城市,想試著過過田園生活,於是他就跟郊區的農民買了棟帶園子的小房子。他的園子裡原來還種有柿子樹和桃樹,可惜,他沒精力去伺候那些東西,現在除了雜草就什麼都沒有了。”
我媽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帶他去?瞎說什麼呢!誰知道那裡還有沒有病菌!”她滿臉不高興地對老爸說。
老爸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我跟你說過,他那個病不是通過空氣傳染的。”他低聲道。
“什麼空氣不空氣的!你說的這些我不懂!我就告訴你,我不許你把致遠帶到那個髒地方去!”老媽口氣堅決。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對老爸態度那麼強硬。
“髒地方?!”老爸似乎受了傷害。
“對,髒地方!說它髒已經夠客氣的了!我看就算一把火燒了,也殺不死那些病菌!”老媽怒氣沖沖地說,“林雲之!我也就算了,我老了,誰知道還能活幾天!可致遠只有17歲,我不許你把他帶到那種髒地方去!如果你敢,我跟你沒完!”
老爸凝視著她,目光又變得溫柔起來,“加英,我知道你很怕,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你不會被傳染。那不是通過空氣傳播的。”
“你怎麼知道!你又不是醫生!”老媽的質問中帶著哭腔。
“我們明天去驗血,有沒有問題,馬上就能知道。”
可這個主意並沒有讓我媽的情緒好轉。
“我不去。我寧願什麼都不知道!我現在就希望你不要再去那個地方了!把它賣了燒了送人了,都隨便你,我就希望你不要再去了。你假如還想跟我們繼續生活在一起的話,你就……”
老媽說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仿佛有什麼東西阻止了她。她抬頭看著我爸,他也看著她,那一刻,他們好像在無聲地進行某種秘密交流,“假如你還想跟我們住在一起,你就應該把他的東西全部處理掉,他是病菌。我早就跟你說過!”她說完,焦躁地扯下圍裙,擦了下臉上的汗珠。
老爸關上了電視。
“王加英,你沒資格這麼要求我。”他說。
這是我第一次聽老爸用這種冷酷無情的語調對我媽直呼其名。
果然,聽見這一聲,老媽如同遭遇電擊一般渾身一顫。
“難道我說錯了嗎?你別忘記我們之間當初的承諾。”老爸又道。
“我知道,我是沒資格要求你什麼,”老媽的口氣軟了下來,輕聲道,“可是,可是你既然跟我們生活在一起,你就得明白,你是個有家庭的人,你得對我們……負責。如果我們家著火,鄰居也會遭殃,不是嗎?雲之,求你把那些東西都處理掉吧!”
老爸將煙掐滅在煙缸里。
“加英,你的要求我沒法答應。如果你對我不滿意。我們可以離婚。”他平靜地說。
這句話讓老媽閉上了嘴。
“爸,媽,你們在說什麼!表叔到底得了什麼病?”我終於有機會插嘴了,老爸剛才的話把我嚇得不輕。離婚!他居然要跟老媽離婚!我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然而,沒人回答我。老爸扭身進了臥室。
“媽!”我又轉向另一個。
她神情沮喪地看著我,說:“別問了,你媽就是命不好!命不好就什麼都不順!”
我不想聽她這些胡扯,問道:“表叔得的到底是什麼病?”
“傳染病!”老媽定定地望著臥室房門,輕聲道,“你爸是想害死我,也想害死你。他不是人。無論他要帶你去哪裡,你都不許跟他去,明白嗎?他在發瘋。他從小就是個瘋子!”
我根本不明白她在說什麼。現在我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你會跟爸離婚嗎?”
她把目光移向我。
“離婚?別擔心,乖兒子,那只是說說的。我跟你爸是最親密的朋友,這輩子誰都離不開誰。”她笑著說。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她臉上的神情有點邪惡。
那一夜,我夢見了我的表叔。那是個陌生男人,模樣有點像舞台上的小丑,穿著條紋西裝和寬鬆長褲,戴著頂貝雷帽,頭髮亂蓬蓬的,鼻子和眼圈都畫成了鮮紅色,身上還飄散著一股濃郁的古龍香水的味道。
在夢裡,他跟我並排前行,不斷在跟我說話。他問我幾歲了,叫什麼名字,讀幾年級,又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我跟他說起了酈雯。夢中的我,就像是有根管道從大腦直通我的嘴,滔滔不絕,肆無忌憚地說著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