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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不安中度過了一個晚上。
次日上午,大約十點,黃警官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我發現他神色有些異樣。之前見到他,他臉上總是一副對什麼都無所謂,對什麼都看膩了的表情,而今天,他神情凝重,臉色灰暗,我暗想,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林致遠。”他坐在我對面的一張木頭椅子上叫我的名字。一道陽光灑在我們中間的那張椅子上,把我們隔開了。
我直起身子,看著他,但他沒有馬上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我。過了好久。他才開口說道:“林致遠,我昨晚去找你父母談過了。”
他臉上那僵硬嚴肅的神情讓我預感到這次談話情況不妙,我父母一定沒告訴他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更有甚者,我媽很可能因為情緒激動,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想到這裡,我禁不住在他臉上尋找起抓痕來,我媽如果發起火來,可是什麼都幹得出來,可是,我沒在黃警官的臉上發現任何類似的痕跡。
“我昨晚去你家,只有你父親在,”他漠然地看著我,我等待他說下去,因為我不知道只有我父親在家能說明什麼。雖然,他提到的是我爸,但我感覺他說活的重點好像在我媽身上。他是不是想說我媽出去了?故意對他避而不見?仔細想想,我媽很有可能會做這樣的事。就像我奶奶說的,我媽總是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然而,我媽即便出去了,可我爸在啊,他們兩個中,我爸更聰明也更理智。對於警察來說,跟我爸談,應該更容易。這有什麼問題?
“你父親說,你媽去見她公司的經理了,”黃警官道,他又停頓了近兩秒鐘才說下去,“我在你家等了4小時,大約在八點半接到報警。他們說,在公共汽車上發現了你媽的屍體。”
屍體!
我完全蒙了。
“屍,屍體……”
我說不出話來。我想問,屍體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媽已經死了?但那個詞就像地雷一般,我不敢碰它。
“似的。”黃警官似乎已經知道我想問什麼了,平靜地看著我說,“發現屍體的人是20路公共汽車的售票員,車到終點時,她發現有個乘客沒有下車,好像是靠在車窗上睡著了,於是就想上前提醒,就這樣,她發現了你媽的屍體。”
我的腦子還處於停滯階段,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我是不是在做夢?我媽昨天還好好的,可現在,只隔了一天,她竟然會變成了屍體?這不可能,這完全不可能!
“她的屍檢報吿已經出來了,簡單地說,她死於中毒。我們在她身邊找到一瓶橙汁,在裡面發現了殺蟲劑的成分。這是隨處可得的毒藥。”黃警官說道,“現在初步判斷,你母親是自殺。”
“自殺……”我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但我知道我在說話,“她是因為我的事自殺的嗎?她,她是因為我嗎?……可是,可是我根本沒強姦任何何人!我沒幹過!她為什麼要這麼傻!她為什麼……”
黃警官沒理會我的話,繼續說道:“今天上午,我又把被害人酈雯找到局裡,讓她再錄一次口供。她承認昨天下午,她跟你媽通過一個電話,當時她們兩人的情緒都很激動,你媽大概 在電話里對她破口大罵,所以酈雯當時表示,她不會改變證詞,也不會接受調解,她會很高興看見你坐牢。”
這就是我媽選擇自殺的原因嗎?我問自己。因為酈雯說,她想看見我坐牢,而我媽覺得事情已經沒有轉機了,就走了絕路? “致遠,你是媽媽所有的希望,如果你不爭氣,媽媽就再也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我媽的確說過類似的話,但那是在我一次考試不及格後,而且已經過去很多年了,當時,我爸還曾說她那是在故意嚇我,我媽那時也承認她說得過頭了……難道,她那時說的不是假話,而是千真萬確她心裡的想法?
“……但是,”黃警官的話再次傳入我的耳中,“今天上午當她聽說你母親的事後,她問我們,她是不是可以撤銷她的指控。
她承認,當時你對她實施姦淫的時候,她並沒有用力反抗,後來是處於一種半推半就的狀態,而在你們第二次發生關係的時候,她完全沒有反抗。她說她當時是因為受了太大的打擊,一時沒想清楚才過來報警的,現在她也很後悔。她請求我們對你從輕發落。”
半推半就,我聽到了這個詞。不曉得為什麼,這個詞讓我想到了古裝片中的妓女。然而現在,不管她是妓女還是情人,都已經不重要了。我媽死了,就在昨晚,她是為了我的事去死的。毫無疑問,假如我被認定犯了強姦罪的話,我一定會身敗名裂——恐怕現在已經是這樣了,同學和鄰居一定都在議論這件事——可想而知,昨天跟酈雯通過電話後,她是什麼心情。
她一定萬念俱灰,覺得什麼希望都沒有了,所以才會選擇殺蟲劑。
她是被我害死的!
“我們已經商量過了。”我聽到黃警官在遠處對我說話,“鑑於此案沒有旁證,被害人又對自己的證詞作了修改,你跟被害人的說辭又完全不相符,再調查下去恐怕是浪費警力……所以,我們打算撤銷此案。林致遠,你可以回家了。”他說到這裡時,站了起來。
可我卻仍然癱坐在座位上。
他等了我一會兒,我仍沒站起來。
“林致遠,你想繼續待在這裡嗎?”他和氣地問道。
我這時才仰頭看著他。
“我媽真的死了?”我問他。
他充滿同情地看著我,許久才說:“你爸在外面等你。快起來吧!”
5 . 回家
我爸果然在警察局門口等我。他看上去跟以往沒什麼兩樣,仍然打扮得很得體,即使家裡出了這樣的事,他仍然穿著白底條紋襯衫,時髦的褐色獵裝和燙得筆挺的淡色西褲。他的一隻手插在口袋裡,看見我時,只是沉默地朝我點了點頭。隨後,他越過我,走到黃警官跟前,跟他握手。
“我都說了。”黃警官的口吻像我爸的老朋友。
我爸“嗯”了一聲,問道:“你有沒有調查過那個人?”
“我派去的人剛才來電話說,你老婆是傍晚6 點左右到李建立家的,因為李建立不在,她只坐了兩分鐘就走了。李建立的老婆說她沒給你老婆喝過任何飲料,也沒有看見她拿著飲料進門。”
“那飲料是哪兒來的?”
“可能是買的吧。”
“她不會在路上買飲料喝。那不是她的習慣。”我爸說。
黃警官沒有搭腔。
“李建立到哪裡去了?他老婆怎麼說?”我爸又問。
“他度假去了。前一天走的。”
“前一天?”我爸冷哼了一聲。
聽到這裡,我突然意識到他們正在討論昨天晚上發生在我媽身上的事。聽黃警官的意思,我媽曾經在自殺前去過一個人的家,可那人不在,是他太太接待了我媽。我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聽起來,我爸似乎對此人沒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