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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我爸談起表叔時臉上的神情。
“可是我爸跟他好像是很好的朋友。”我說。
“呵呵,你爸就像他的保護人,但你爸也未必管得住他。這些年,我也聽說了他的一些事,都不是什麼好事——好了,不說了,我還有約,馬上就要走。”劉叔突兀地結束了關於表叔的話題,他把香菸咬在嘴裡,從錢包里掏出三百元給我,“來,這些錢,你先留著,可能用得著。廚房裡有方便麵,冰箱裡有烤雞和兩盤素菜,你如果餓了,自己用微波爐熱一下。我再給你個電話號碼,萬一有什麼事,就直接打給我。”
我記下了劉叔的電話號碼。
就在他要離開的時候,我問他:“劉叔。你知不知道我表叔的事?”
“他能有什麼事?”
“他死了。”我說。
劉叔愕然地抬起頭看著我。
“死了?”他仿佛沒聽明白。
“我爸說,他是病死的,好像得的還是傳染病……”我含糊地回答,又問道,“你沒聽說嗎?”
劉叔搖頭,隨即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這不可能吧,我前些天還看見他。你確定死的那個是你表叔嗎?”他道。
我還真的不太能確定。
“那是我爸說的。”我只能這麼說,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別的表叔。
“這不可能。”劉叔很肯定地搖頭,“一個多星期前,我還看見他好好的。那天我去S市出差,他就在我面前,當然我沒跟他打招呼,我跟他關係一般,也想省了這些麻煩,但我肯定是他。他就跟過去一樣,把頭髮染得蠟黃,穿著邋裡邋遢的西裝,蓄著小鬍子,自以為像個男模,還在車站上一邊聽隨身聽,一邊扭屁股,他就是這樣子。我倒想知道,誰會雇他這樣的人當律師。”劉叔的口氣里充滿了不齒。
“他是個律師?”我很吃驚。
“對。我說過,他很聰明。據說,在專業方面他很有一套。”劉叔再度搖頭,“不,不可能!他看上去好得很,一點也不像是個有病的人。你爸說的一定是別人。”
我覺得不可思議。我爸媽有什麼必要在這種事上騙我?
“劉叔,你說一個多星期前還在S市看見他,那是幾號?”我追問道。
“大概13、14號吧。”
那好像正是我父母突然接到噩耗離家的日子。如果那時我表叔還活得好好的,為什麼我爸媽要騙我說表叔得了重病?而且,根據他們的說法,他們還是辦完表叔的後事才回來的。如此看來,他們是說謊了。可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那兩天,他們去了哪裡?到底有沒有人死?如果有的話,那人又是誰?
“致遠。”我聽到劉叔叫我,連忙回過神來。
“別多想了,”他對我說,“等碰到你爸,你再問他。因為各種不得以的原因,父母常會對孩子說謊,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劉叔語調輕鬆地安慰我。
表叔的事讓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我實在是想不通,我爸媽為什麼要為一個我根本不認識的人的死活對我說謊。如果表叔沒死,他們連提都沒有必要跟我提。
可是,我又覺得他們當時的焦慮、傷心和失落都不像是假的。
我還清楚地記得,當我爸提議以後帶我去表叔的園子看看時我媽的表現。她氣急敗壞地從廚房衝出來,要我爸打消這個念頭,還惡聲惡氣地要求我爸從此再也別去那個園子了,而我爸卻好聲好氣地安慰她,說她不會被傳染……所有的一切都不像是在演戲。所以我想,唯一的答案是,的確是有人死了。這個人是我爸的朋友,他去過英國,給我爸留下一個園子。他真的得了傳染病,並且死了,只不過,他不是我的表叔,是另一個人。
他是誰?
這事也只能問我爸了。
我忽然想起我到了之後還沒給我爸報平安,於是,拿起了電話。
可是,電話鈴響了很久都沒人接。
半小時後,我又打了過去,仍沒人接。
他上哪兒去了?又去調查我媽的死因了嗎?
可是,我記得在送我到火車站的路上,他跟我說過,他已經放棄了。
“有些事,只能接受現實。”他說。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望著車窗外一晃而過的風景,若有所思。我當時很想問他,會不會再去找酈雯,但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沒敢把這句話說出來。
我決定給酈雯打個電話。
電話響了三下,她才過來接。
當她的聲音出現在電話那頭的時候,因為緊張,我的手心不由自主地出汗了。
“餵。”她說。
我愣了半天才開口。
“是我。”
這下換做她沉默了。
“我……我以為……”她有些慌亂,這是她把我毀了之後第一次跟我說話,我想她心裡多少有些愧疚吧,“你在哪裡?”她問道。
“我在廣州。”
“是嗎?”她輕聲道。
我們同時陷入了沉默。
“我……嗯,如果你沒什麼事的話……我想,還是……”她似乎想快點結束這個讓她不安的電話。這時候,我聽見有人在她身邊說話,我聽不見那人在說什麼,但很明顯是個男人。“開瓶器在抽屜里,你自己拿。”我聽見她對那人說了一句。“哪個抽屜?”那人走近她,問了一句。怎麼會!那個聲音!不!
就像是有人朝我的太陽穴開了一槍。我想我沒聽錯,那是我爸的聲音!不!我在心裡喊了一聲。他怎麼可能在那裡?他為什麼要問她拿開瓶器?“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掛了。”酈雯換了一種公事公辦的口吻,好像我只是她某個不受歡迎的追求者。
“酈雯!我爸在你那兒?”我脫口問道。
她愣了一下才開口,“沒有的事。”
“不,我聽到他的聲音了。他一定在你那兒!他為什麼會在你那裡?”我想我的聲音一定夠響,我覺得電話在我耳邊嗡嗡作響,“你們在喝酒?!酈雯!為什麼?”
這次,她沒否認。
“酈雯!”我幾乎把電話喊爆。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
“這跟你沒關係!你多保重。”說完,她吧噠一聲掛了電話。
她的話就像鞭子一樣抽在我的身上。我知道今夜我是沒辦法在廣州郊區這套公寓裡挨到天亮了。我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回家。
我趕到火車站的時候,已經過了晚上七點,最後一班開往S市的火車早就開走了。於是,我買了第二天早上八點的火車票。我在火車站那臭氣衝天、又悶又熱的候車室里過了一夜,終於在第二天早上八點零八分踏上了開往S市的火車。經過二十個小時的顛簸,我在次日凌晨四點左右到達S市。
下車後,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酈雯家。我知道這麼做並不明智,因為這時候她一定還在夢鄉里,如果被我吵醒,她很可能會再度報警說我騷擾她,而且從她在電話里對我的態度,我可以肯定,她一點都不想再見到我。然而,也許正因為是這樣,我才非要去找她。她欠我一個解釋。我要她給我說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