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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小亮,你真是冷酷無情。”離開旅館後,谷平說。
我不否認,有時候我是很冷酷。因為我從小就明白我不是生活在童話里。當我擁有一個夢想的時候,冰冷的現實總會在某個時候把它打得粉碎。
“誰叫她這麼說我爸。”我若無其事地為自己辯解。
“你說完那句話,我看到她的眼睛都直了。”
“活該!”
“不過,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奇怪的地方?”
“什麼?”
“她跟前幾天不一樣了。最初報案的時候她很冷靜,但昨天和今天,她看上去真的很著急,好像已經快崩潰了。”
這倒是真的。最初報案的時候,她的情緒看上去跟今天完全不同,我還記得她身上的香水味和她精心化妝的臉。
“按理說應該倒過來的。”我聽到谷平說。
“什麼倒過來的?”
“一般來說,都是報案的時候非常著急,等時間一長,情緒慢慢得到平復,對失蹤者的命運也有了心理準備,就沒剛開始那麼著急了。所以這不是很奇怪嗎,她跟別人正好相反。”
我承認薛寧的情緒波動是在這幾天開始越演越烈的,但我不明白這究竟跟王海南的失蹤有什麼關係。
“可能她本來以為王海南不是真的失蹤,以為他只是出去玩幾天,馬上就會回來的,但等了幾天他都沒回來,這才意識到,他是真的失蹤了,所以才開始真急了。”我認為這是唯一的解釋了,但谷平卻不置可否。
“不知道,也許吧。你有沒有看見她床上的旅行地圖和火車時刻表?”
“我看見了。”
“你覺得她看這些東西是想幹什麼?”
“可能是在找王海南的下落吧。”
“如果她對王海南的行蹤一無所知,翻旅行地圖和火車時刻表,就等於是大海撈針。”
“難道你認為她知道到哪裡去找王海南?”我已經聽出了谷平的潛台詞。
“我想她至少是隱瞞了某些事,”谷平語調深沉地說,“我覺得該去查一查她的手機通信記錄和她那所學校的經營狀況了。到日前為止,我們對她的了解還不夠多。”
在我很小的時候,也養過一隻貓。它是外婆送我的10歲生日禮物。
因為它看上去樣子有點呆,所以我給它取名木頭。
它剛來我家的時候,只有三個月大,長了一身軟綿綿的金黃色的毛和一對充滿好奇的大眼睛,我一看到就喜歡上了它。後來,它就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形影不離,一起玩耍。我還讓它跟我睡在一起。我從來沒想過它能活多久,總是固執地以為它能陪伴我到老。我想,假如有一天我變成一個純粹的瞎子,木頭會陪我的;沒有人喜歡我不要緊,至少木頭是喜歡我的。
但是有一天。它像往常一樣跑出家門去溜達,就再也沒回來。等我再看到它時,它已經奄奄一息,尾巴斷成了兩截,整個腹部的器官全部裸露在了外面。鄰居說,有輛路過的車從它身上碾了過去。他們叫我快去收拾它的屍體,然後把街道掃乾淨,因為貓屍讓人噁心。當時我在氣頭上,便跟他們吵了起來。我哭得很兇。這時我媽來了,她扯著我回了家,一進門就給了我一個嘴巴。她不是為了我跟別人吵架而打我的,而是因為我哭了。我曾經答應她永遠不哭的。
“不許哭!想變瞎子嗎!不許哭!你再哭!再哭你試試!”她又給了我一個嘴巴,打得我眼冒金星,頭昏腦脹。然後,她把木頭的屍體扔進一個鐵桶走進了地下室。我知道她要去幹什麼,我奔上去,求她讓我留下木頭的屍體。我說我不過是想把它埋在後院裡,不會影響任何人。但是我媽卻一言不發地將點著的火柴和幾張浸透汽油的廢紙扔進了鐵桶。裡面立刻躥出高高的火焰,地下室里瀰漫著一股肉體被燒焦的味道。我撕心裂肺地哭起來,舉起拳頭拼命打我媽。那一瞬間,我恨透了她,覺得她就是我的仇人,是殺害木頭的兇手。最後,我媽不得不找了根繩子把我捆起來。
我被她抱到房間,等我完全失去反抗能力後,她對我說:“假如給它設個墓,你就會時刻想起它,就會永遠難過。人一難過就會哭,別人能哭,你不能,因為你跟別人不一樣,所以你要忍著。等有一天科學發達,有人能治好你眼病的時候,你再哭吧。”說完,她親了親我的臉,走出門去。
我至今記得我媽說那話時的表情。從那以後,我再也沒養過寵物。我知道再長壽的寵物壽命也不會很長,想與其等到失去後痛徹心扉,倒不如從不曾擁有。現在,假如我覺得寂寞,便會去做木雕或聽聽收音機,不依賴任何人。現在,甚至我也覺得貓屍很噁心,因此很樂意幫助鄰居們把它們變成灰燼。
所以,當那個女人失魂落魄地走進縣警察局的大辦公室時,我心裡什麼感覺也沒有。我知道她就是谷平的認貓啟事在電視台發布後,找上門來的人。谷平剛剛帶她去看了那具貓屍。
“陳女士,那是你的貓嗎?”谷平客氣地問道。
那個女人痛苦地點點頭。
“是小虎。”
“請問你是怎麼認出來的?”谷平問道。
“我家小虎額頭上的紋路很像一個‘王’字,所以才給它取了這個名字。”她抽泣了起來,谷平把紙巾盒遞給了她,“我真沒想到,它會死得這麼慘……”她用紙巾捂住嘴,搖了搖頭,淚如雨下。
辦公室里的氣氛很壓抑,過了好久,陳女士才停止哭泣。
“對不起,我想問,小虎是怎麼死的?”她終於開口問道。
“它是被謀殺的。”谷平一本正經地答道。他的話頓時改變了辦公章的氣氛,差點沒讓我笑出來。我看身邊的幾個警察,神情也都跟我差不多。我相信,在縣警察局的這間辦公室里,如此正兒八經地談論一隻貓的死,一定也是第一次。
“謀殺?”陳女士顯出困惑又警覺的表情。
“它是被人毒死的。”
“毒死?”陳女士已經忘記哭泣了,困惑地望著谷平,“毒死?為什麼?你怎麼知道?”
“我解剖了它的屍體,檢驗了它的內臟器官,分析了它的血樣和毛髮。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它是被一種名叫氟乙醯胺的強力殺蟲劑毒死的。它的胃裡有少量豬肉和糯米,兇手可能是將殺蟲劑跟肉餡的糯米糰混在一起給它吃的。”
陳女士更加困惑了。是啊,她肯定沒想到,有人會如此認真地對待一隻貓的死。
“氟、氟什麼……還有糯米糰?這是為什麼?為什麼要毒死我的小虎?”她憋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
“我們警方也想知道為什麼。所以才會在電視裡發布信息尋找它的主人,”谷平真誠地說,“只要你願意協助我們,我相信很快就能找到謀殺小虎的兇手。”
陳女士半張著嘴望著谷平。我相信任誰聽了他的話,都會是這副表情的。因為就算是再愛寵物,主人也該明白,死去的畢竟只是只寵物而已,哪有像警方這般為了破解“謀殺寵物”的謎團,不僅專門研究它的死因,還特意在電視上發布信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