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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我的摩托車去吧。”谷平在我身後說。
“那太好了。”
“不過有句話我得提醒你。”
我知道他說的不會是什麼我想聽的話,但我仍耐心地等著他開口。
“別報太大的希望。”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其實我明白。
他朝遠處望去。
“以我的經驗,失蹤六天的人,不會什麼事都沒有。正常人就算到朋友家也會通知家人。所以我的看法是……”他停頓了一下才說下去,“如果今天我們的調查沒有結果,就得立刻去報警,並且在報紙上登尋人啟事。不能再耽擱了!”
我想反駁他,想告訴他,事情沒這麼糟,我父親不會有事的,他應該就在什麼地方正樂不思蜀。他可能遇到了什麼新認識的朋友,或者可能是在賭氣,但是,我說不出口,因為我知道谷平是對的。
“好吧。”我道。
說完這句,我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從高處落了下來。
這天,當我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時,已經過了六點,我再次習慣性地陷入茫茫黑暗。我熟練地用鑰匙打開門後,就撇下谷平,獨自來到工場的角落裡坐下。我覺得現在需要一個人待一會兒。
我知道我對光明的渴望再一次落空了,我父親並沒有去找什麼眼科專家,所以也不可能會再有什麼人來關心我的眼疾。其實,我本不該抱有任何希望的,如果不抱希望,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失望,或者說是絕望了。想到這裡,我甚至有點怪林小姐了,如果她不告訴我父親那個眼科專家的電話,如果她不告訴我有這個專家的存在,我就不會有那麼多不切實際的幻想。黑暗中的人,其實只需要安靜而已。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外面飄進來。大概是店裡和工場裡都沒有開燈,所以,她直接去了後面的廚房。
“谷平,有結果嗎?”那是林小姐的聲音。
她又來了。她很關心我,我知道,但我仍坐在工場的角落單一動不動。我現在沒心情接待任何人。我腦子裡只有一個清醒的意識:我父親失蹤了。
我想會不會是因為我焚燒的屍體太多了,所以上天在懲罰我,讓我父親突然患了失憶症,忘記了回家的路?因果報應,這是我媽以前常說的一句話。
“沒找到,他父親沒去過車站,”我聽到谷平在回答她,“火車站和長途汽車站的人看了他父親的照片後,都說不記得有這樣的人來買過火車票或乘過車。我們還看了二十一日和二十二日火車站的監控錄像,確實沒找到他父親。”
“那難道說他父親真的……”她小聲說了些什麼,我沒聽清。
谷平在準備晚飯,砧板上噹噹作響,大概在切菜。
“我們已經去報社發了尋人啟事,還到縣警察局報了案,他們明天就會派人來調查他父親的事,但是……”谷平大概朝我這方向瞄了一眼,聲音更輕了,“但是我覺得這事有點難辦。”
“怎麼難辦?”
“失蹤的人,一般很難找回來……”
“你的意思是……”林小姐有些驚慌,接著,她輕聲問道,“狄亮現在在哪裡?”
“在後面房間裡。今天很累,再說他心情也不好,需要休息一會兒。”
外面安靜了一會兒,她又問:
“你看,他父親會不會是碰到了車禍……”
我禁不住渾身一陣顫抖。我等著谷平的回答,但他沒說話。
過了會兒,開口的還是林小姐。
“谷平,我們得幫幫狄亮!”我從來沒聽到她用這樣的口氣跟他說過話,她像在跟他談心,又像在求他,“你也許不知道,他一個人過得很不容易,我在鎮上聽到一些關於他的事。聽說他中學畢業後,就開了這家木雕店,但是生意是這幾年才好起來的。一開始,一個月也未必能賣出一件。所以……他只能做些偏門生意。”她停頓了好久才說下去:“鄰居們把自己家死去的動物交給他,他負責處理,就靠這賺一點點錢……我知道收拾一條死狗才收十元。如果動物主人需要木盒裝骨灰,他就做一個,木盒一個才賣五塊……他真的非常困難。”
“這些我都知道。信文,我正在幫他。”谷平輕聲說。
“你知道?”
“你放心吧,我會盡力幫他的……我想托你打聽件事。”
“什麼事?”
“我想知道,他父親是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打電話給那個眼科專家的。我覺得這應該很重要。”
她似乎在燈光下乖巧地點點頭。
“好的,我回去就問。”
“打聽到了,馬上告訴我,”谷平像是從櫥櫃裡拿出了碗,“你願意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吃飯嗎?你也可以安慰他一下……”
林小姐猶豫了一會兒。
“好吧。”最後她說。
我沒有出去吃晚飯,林小姐也沒進工場間來安慰我。
谷平給我盛了一碗炒飯送進屋來,我闖到一股醬爆豬肝的濃郁香味。“你心情再不好,也得吃點東西。”他把筷子和碗分別塞在我的兩隻手裡。
“跟林小姐打聲招呼,我現在想一個人待著。”
“我知道。”
他正要起身時,我把碗筷放在旁邊的桌上,猛然抓住了他的衣角。
“谷平。”
“什麼事?”
“你說我爸會不會碰到了車禍?”這問題林小姐剛才問過,谷平沒有回答。可是我想知道他心裡的答案。
然而,他對這個問題再次保持緘默。
等了半天,見他沒開口,我說:“谷平,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也可以隨便回答,只要告訴我你心裡的想法就行。”
谷平輕輕嘆了口氣。
“小亮,我不能隨便回答。我只能說,如果一個人憑空消失,總是有原因的。”他的語氣很沉重。
“那他會不會遇上了車禍?”我又問。
“我不知道。”
“谷平……我明天該不該去一次縣裡的交警隊?也許、也許,他們最近幾天發現了什麼……”
一隻溫暖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不要想太多,今天先早點睡吧。”說完這句,他把手拿開了,接著好久沒動彈,我甚至以為他已經不在這屋子裡了,但後來他終於叫了我的名字。
“小亮。”
我“嗯”了一聲。
“交警隊我會幫你聯繫的。但我希望你有思想準備,有的事也許是命中注定的,你躲都躲不了。”
我想他可能是在看我。在看我的眼睛嗎。是啊,還有什麼比我的眼睛更能說明命運的力量!
“我明白。”我點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