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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勸你還是不要打聽這件事了。這對你沒好處。”
“為什麼?”她烏黑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警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狄亮。”她笑起來,似乎想用她的笑引出我的笑,以此來證明,我的話只是個玩笑。
但我既沒有笑,也沒有說話。換作別人,也許我會說得更直接一點,但是面對她,我覺得我得三思而後行。我不想嚇著她,不想讓她不安,更不想讓她以為我是她的敵人。我並不是什麼警察,只是一個“替父從軍”的男花木蘭而已。
“狄亮,你為什麼覺得我不該打聽這件事?”她又問我。天,她還真固執。我想固執可能就是她的致命傷。
我仍舊沒說話。
“狄亮!”她猛然衝過來,在我耳邊大叫了一聲。她的叫聲讓我受了驚嚇,手上的刀不聽使喚,戳到了我的另一個手上,血立刻流了出來。
“哎呀,對不起!”她望著我的手,意識到自己闖禍了,連忙道歉,並立刻從櫃檯外面繞了進來。
我從抽屜里拿出酒精棉球捂住傷口。她內疚又驚慌地望著我手上的血污。
“對不起。”
“沒關係,干我這行,受傷是常有的事。”我勸慰她,不太想看見她臉上的這種神情。她的目光讓我覺得自己像條受傷的狗。
“我只是……想知道……”她盯著我的手,嘴裡嘟噥著。
我注意到她的睫毛正在上下撲閃。我從沒在這麼近的距離看過她,這讓我不安,於是退後一步,走出了櫃檯。我來到廚房,把手洗乾淨,傷口很痛,好像戳得還挺深,不過我倒不怕痛,怕的只是我接下來迴避不了的問題。
她在廚房門口看著我洗手。
“前幾天,你是不是單獨跟那個男人在一起過?”我終於還是開口了。
她的臉驟然紅了。我實在不想看她這種一分鐘即被戳穿謊言的窘態。於是,我徑直從她身邊走過。
“我讓你少管閒事,是不想讓人懷疑你。那個女人說曾經看見你跟王海南單獨在一起,還說在王海南失蹤的當天也見過你。你送外賣上樓的時候看見的到底是她還是王海南?”我邊走邊問。
她跟在我身後,沒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問道:
“他們還會再來找我嗎?”
“會的。”
她快步走到我面前,裙子幾乎擦到我的衣服。
“我什麼也沒做,他們憑什麼再來找我?”她仰頭看著我說。
她大概是希望我把這層意思轉達給谷平。但是我對這種已經知道答案的事不感興趣。我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你真的單獨去過他的房間?”我問道。
她低下了頭。
“嗯。”
就像有人在我身後狠狠踹了一腳,我差點沒站穩。
“那,你、你為什麼……要去他的房間……送米糰,送到門口不就行了?”等我站定後,我問道。
她微微揚起了頭。
“這跟你有關係嗎?”她問道。
我啞口無言。
“還有誰知道我跟他單獨見過面?”她問道。
“現在就是薛寧和我。”我知道她希望我怎麼做。我好像看見自己的心被丟在地上,無數隻腳正從上面踩過,但我懶得去撿它。
“我不會告訴谷平的,你放心。”我說。
她朝我眨眨眼睛,露出嫵媚的微笑。
“小亮,如果你當我是朋友,就把王太太說的話都忘了吧,也不要告訴任何人我來過,假如有人看到我,就說我是來買東西的。”她用手指捋開額前的頭髮,道:“你別誤會,我要你保密,只是不想聽到什麼閒話罷了,我真的什麼都沒做過,我跟他的事一點關係也沒有。我跟他單獨見面,只是為了推銷米糰。”說完,她沒跟我道別,逃命一般奔出了我的小店。
她剛剛挑選的木雕小牛仍在桌上,還有那個盒子……
我記得父親說,他今天晚上會回來。按照他過去的習慣,他會乘坐五點半那一班長途汽車。這樣的話,七點左右就能到家。我估摸了下他可能到達的時間,在鍋里先替他熱上了晚飯,然後就坐在廚房的餐桌邊等著。我想等他回來後,跟他說說這兩天鎮上發生的事。
但是,七點過後,來的卻是谷平。他身上有股難聞的化學藥水的氣味。
“吃過飯了嗎?”他問我,聽口氣他好像挺累。
“吃過了。”我答。其實自程惜言走後,我就沒了胃口——真沒想到,她真的跟那個男入單獨相處過。真不知該怎麼說她——我決定把今天的晚飯留做第二天的中飯。心情不好也不能浪費。
我的情緒一定寫在了臉上,谷平跟我閒聊幾句後,就走到我跟前,拍拍我的肩,問道:“怎麼?不開心?”
“沒什麼。我父親等會兒要回來了,他可能會問你一些關於案子的事。”我岔開了話題,我希望谷平明白,我的心情是世界上最無關緊要的事。
“他要問案子的事,他會不會覺得很麻煩?尤其是我還住在你們家。”谷平好像有點擔心。
“他是很怕麻煩,所以如果到時候他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你多擔待。”
我知道谷平可能正在我前面的某個方向看著我,但我無所謂,今天我特別想一個人呆坐一會兒,才不管別人怎麼看。我懶得時時刻刻裝得很樂觀。
“你怎麼啦?”他又問。
我搖搖頭。
“沒什麼。”
谷平沉默了片刻。
“狄亮,我聽說今天下午程惜言來過。”他道。
我的心一陣狂跳,隨即臉就紅了。
“你在我家旁邊安插了探子?!”我無法控制地一擂桌子。
他倒很平靜,在餐桌的另一頭坐了下來。“是縣警察局安排的,他們本來是為了保護我,沒想到看到了那個女孩。你是因為她才不高興的嗎?”
“我有什麼必要時時刻刻都保持愉快的心情,我有什麼可高興的事,”我反問他,並試圖尋找他所在的方向,好讓我的反應像個正常人。但我馬上又放棄了,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無比可悲。
“這是什麼?玫瑰花雕刻得真精細。”谷平說道。
這時我才想起,程惜言忘記拿走的那個木盒還在桌上。
“你要你就拿去吧。”我說。
“真的?”
“你可以拿去送給林小姐。這是用真正的楠木做的,我爸當年為了給我搞到這種木頭,特地利用國慶假日上了一次喜鵲山。”
“當年?有幾年了?”
“我十四歲那年弄來的木頭,你自己算吧。”
“這是……你本來要送給她的?”
“你廢話真多!”
谷平沒回應我的話。我突然有些擔心起來,很怕下一分鐘他會伸手過來放在我的肩上。在這種時候,我不需要溫情,它只會讓我更加難受。我正在考慮是不是該立刻逃回自己的房間,畢竟一個人的時候,我做什麼都很冷靜,可以控制住任何感情。但就在這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接著是一陣很輕的腳步聲,仿佛是運動鞋摩擦地板時,那種近乎聽不到的聲音。我知道是我父親回來了。他今天來得可真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