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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倆經過一陣眼神交流後,她終於擠出了一個笑容。
“谷平,公園前面有家商場,那裡的底樓都是品牌專賣店,你快去買衣服。”她一邊說,一邊硬拉著小林的手重新坐了下來,“林小姐,其實不瞞你說,我上次看見你,就很想送你點小禮物,可又不知道你喜歡什麼,現在正好,先送幾件衣服吧,你要是不收,可就是不給我面子哦。”
小林仍然沒說話。羅黛琳迅速朝谷平使了個眼色。
“谷平,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要買好牌子的,還要多買幾件,聽見沒有?”
“好,你們稍等,我去去就來。”
谷平說完快步向公園門口走去。他已經打定主意,等買回衣服,她換好後,就先送她回家,然後再找曾樹算帳。
可他沒走出幾步,曾樹就悄悄跟上了他,就像個小尾巴似的。跟了好長一段路,曾樹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媽說,你有事找我?”
“嗯。”
“什麼事?”
“我現在不想說了。”谷平加快了腳步,但曾樹又追了上來,大概是看出他暫時不會把自己怎麼樣了,他壯起膽子,走到了谷平的身邊。
“要我向她道歉嗎?”他小聲問。
“不必了。”
“我可以向她道歉。”
“不用了。”
“她不會怪你的。”
“夠了!離我遠點!”谷平厭惡地說。
這句話顯然再次把曾樹激怒了,他在原地愣了幾秒鐘後,又奔了上來,大聲道:“你恨我是嗎?你恨我,因為媽媽和外公外婆都更愛我,是嗎?”
谷平抬起了頭。曾樹點到了他的痛處,但他不想承認。
“你,少來煩我。快點走開!”他喝道。
曾樹咬了咬嘴唇,轉身朝後奔去。他跑出幾步,又轉過頭來,谷平看見他眼含淚水。
“我知道是誰把刀放在你抽屜里的,我就是不告訴你!你從沒我當弟弟!我恨你!”他憤怒地嚷道。
這句話讓谷平瞬間改變了主意,但當他想叫住曾樹的時候,後者已經撒腿朝遊樂場跑去。
“啊,在這裡了!”陸瑩從低矮的閣樓里鑽出了腦袋,隔了會兒,王立看見她手裡拿了本舊書,慢慢從一大堆被褥、衣物和書籍雜物里爬了出來。
從王占那裡獲得陸瑩的電話號碼後,王立立刻就聯繫上了這位陳展庭的老同學。恰好陸瑩失業在家,接到電話後,她表示願意跟警方合作,在家裡找找那本當年陳展庭借給她的小說。
“就是這本,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陸瑩拍拍身上的灰塵,笑道,“那時,看見他在課間休息的時候看這本書,就向他借來了。他說這是他最喜歡的一本小說,還叮囑我看完後一定不能忘記還他,所以我一直留著,可惜……”她輕輕嘆息著,轉身給王立搬來一張簡陋的木椅後,就一屁股癱倒在椅子對面的舊沙發上。
王立知道陸瑩是因為得重病離開了原來的工作單位,閒在家已經快兩年了。雖然不清楚她是怎麼謀生的,但看她生活的環境,相信她過得很艱難。
“以前,他很有抱負的,總是說以後當了醫生怎麼樣怎麼樣。我沒想到,他連高考都沒去參加,呵呵,不過,現在想想,有沒有參加高考又有什麼區別?”陸瑩靠在沙發上,目光飄向天花板,笑得懶洋洋的。
“你跟他很熟嗎?”陸瑩的口氣讓王立隱隱感覺,她或許比別的同學更了解陳展庭,也許他們曾經非常親近。
陸瑩果然看著他笑起來。
“我過去喜歡過他,”她直率地說,“但我沒告訴過他,也不知道他怎麼想。我向他借書也是為了——接近他。我是不是很傻?”她沒好意思看他,低下頭望著地板,“要說我跟他熟不熟,我也說不好。那時候,他經常跟我在一起,但我們好像也不能算朋友0”
“在失蹤前,他有沒有跟你說起過什麼?”“沒有,沒有任何徵兆。我到現在都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她一臉疑惑。
“那你有沒有他的照片?”她搖頭。
“我們根本沒機會一起拍照,本來想在畢業後……”她黯然地垂下了睫毛。
王立在心裡嘆了口氣,看來想弄到一張陳展庭照片的希望又落空了,好在還有這本書。
“後來他有沒有來找過你?”王立繼續問道。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她的目光落在那本書上,緩緩說道:“那時候我上大學一年級,有天晚上,我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我拿起話筒,一直沒人說話,我喊了很多聲都沒有回音,後來就叫了他的名字。我說,如果你是陳展庭,你就立刻掛了。結果他掛了。後來他就再也沒打來……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她停頓了好久,王立本來以為她已經把話說完了,但她幽幽的聲音又再度響起,“我後來跑出了家門,總覺得他可能就在我家附近,所以,我就把我本來準備在聖誕節送給他的禮物,放在了門口,我想看看是不是他……”
“聖誕節的禮物是什麼?”王立知道自己不該打斷她的傾訴,但還是開了口。
她笑了笑。
“是五雙襪子,那是我照著雜誌上人家設計的圖樣用線織的,每一對是一隻紅的,一隻藍的,每隻襪子的襪根處都有一個聖誕節的彩色鈴鐺……”
一隻紅的,一隻藍的!
王立覺得自己的呼吸急促起來。她還在侃侃而談:“呵呵,很花哨是不是?那不是用來穿的,是用來裝東西的,小糖果啦,小禮物啦,小花啦……可是我沒機會跟他說,我想他也不會穿的。”
他穿了。王立很想告訴她,但他轉念立刻想到一個問題。
“這麼說,你放在門口的禮物後來不見了?”
“是的,”她微笑,但緊接著又一個勁地搖頭,“不過也可能是我的錯覺,可能是被別人拿走了……”
他在犯罪的時候選擇穿這對怪異的聖誕襪,是對她有特別的感情,還是對過去的自己仍有一絲留戀?王立不得而知,但他能想像陳展庭收到禮物時的心情。
也許他未必把她當做戀人,但在他轉身準備跳入深淵、變身成為魔鬼的時候,這可能是他對這善良世界唯一還有一絲留戀的東西。
“而且,就算是他拿走的,他也不會喜歡的,那顏色太……土了。”她又在輕輕嘆息,語調里充滿了自卑。
“不,他很喜歡。”王立平靜地說。
她驀然抬起頭望著他。
“我認為是這樣。”王立又加強了語氣。
“謝謝你能這麼說。”
王立朝她笑了笑,問道:“如果再見到他,你還能認出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