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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病之後,一直猶豫要不要告訴他,我曾經有多麼喜歡他。有人說,男女之間不可能有真正的友誼,我相信這句話。在我年輕的時候,我還曾經幻想過能嫁給他,我想,我們的孩子一定非常聰明。但後來,過了40歲後,我就發現,很多事都已經註定了。而且,我越來越明白,我跟他,誰都不會為了對方改變自己。
他來告訴我,他要建立一個法醫實驗基地的時候,我覺得這是一件好事。看到他終於為某些事情有了熱情,對我來說,是一件新鮮事。有些男人,好像永遠都長不大,而且一旦他發現你願意聽他說話,分享他的喜怒哀樂,讓他明白,無論什麼時候,你都站在他那邊,而且,你還願意給他最大的經濟支持的時候,他就會在你面前永遠是個小孩,他願意為你做一切事。當他知道,我願意給他40萬時,他激動地掉下眼淚,還抱著我跳舞。
他最近突然對蟲子產生了興趣。說來說去,還是為了15年前的那樁案子。我沒對他說,相比蟲子,我更喜歡殺蟲劑。我討厭那些醜陋骯髒卑微卻時時影響你生活的生物。我能陪他去參加那個簽售會已經很不錯了,他還希望我陪去見那個什麼養蟲專家。難道他真的以為時隔15年還能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嗎?就憑那幾個蟲子的屍體?不過,我認為他去山清水秀的地方待兩天也不是壞事。
我對他說,老周,如果那是你的心結,你就放手去干吧。其實,除了這句話,我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輩子鼓勵他支持他都成了習慣。
真奇怪,他年輕的時候,我就叫他老周,現在覺得,竟然像個暱稱。
8.兇手現形
“你是誰?!”一個身上繫著圍裙、身材粗壯的中年女人站在門口扯著嗓門問她。
她拿出證件遞到對方面前。
“我找朱藝的家人。”她道。
中年女人轉過身,對身後嚷道:
“是警察局的,找你的——”裡屋好像有誰答應了她一聲,她順手拉開了門,“進來吧,她在最裡面的那間。”
她順著狹長陰暗的走廊朝里走,一直走到最裡面那間,房門開著,等她推開門後,發現有個坐輪椅的老婦人正在等她。
“你是警察局的?”老婦人問她。
“是的。我來找朱藝的家人。她的戶籍登記是這裡。請問你是她的什麼人?”
屋子裡有股輕微的焚香的味道,她很快就發現,屋子的某個牆角,有個佛龕,地板上則散落著香灰。
老婦人摸索著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相框遞給她。相框裡是有個中年女人和一個漂亮的年輕女孩相互依偎著。女孩看上去不過10歲左右,扎著兩條麻花辮,一手拿著小提琴。
“朱藝是我的女兒。”老婦人道,“但她已經離家出走很多年了。”
她這時才發現,照片裡的中年女人跟眼前的老婦有幾分相似。
“抱歉……”她真的討厭自己現在所做的事,“我可能有壞消息要告訴你……”她只想儘快完成任務然後就走人。
老婦人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沒關係,你說。”
“我們找到一具女屍,核查失蹤人口後,發現她就是朱藝。”
她在等老婦人號啕大哭,可老婦人卻好像早有思想準備。
“我知道總會有這麼一天的。她離家後,我就料到了。可是,我沒想到,會等這麼久……”老婦人輕聲道,“這樣也好,總算是有個……結果了。誰知道她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她猜想,老婦人一定以為她的女兒朱藝是最近才死的。她決定將錯就錯。
“她的屍體目前在這個地方,”她遞給老婦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鹿林鎮警署的地址和電話,“當地警方希望你過去認屍……”但她馬上發現這句話有些不合適,“如果你不方便的話,是否能找人代替?”
老婦人搖頭,“她父親去世很多年了。我只有她一個女兒。我倒是有兩個哥哥,不過,我跟他們早就不來往了。他們也不會為了小藝出遠門。親戚,其實沒什麼用……”
這事倒難辦了。
“真的沒有人嗎?”她又問道。
老婦人呆滯地望著前方,沒說話。
“她有沒有什麼要好的朋友?”她本想建議老婦人委託警方代為處理屍體,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朋友?她沒什麼朋友。”老婦人的頭顫抖起來,“她從小就是念書、拉小提琴,兩件事。她連公園都沒去過幾次,她沒朋友。小藝非常可憐,是我害了她……”老婦人乾涸的眼圈泛出淚光,“她小時候,我對她管得太嚴了……”老婦人轉動輪椅,來到書桌前,拉開抽屜,從裡面找出一本通訊錄,“我找找我的朋友,也許有人願意幫忙……”
她戴起老花鏡,哆哆嗦嗦地翻著通訊錄,不一會兒,她找到了一個電話號碼,便把電話機拉到面前,撥起號來。
趁老婦人打電話的功夫,沈異書環顧四周,她發現這其實是一間書房,四壁放著幾個舊書架,裡面塞滿了各種泛黃的書籍。一面牆上掛著山水畫,與它相對的另一面牆上則掛著一幅毛筆字,上面寫著“隨遇而安”四個字。
老婦人正在書桌前打電話,那張書桌雖然破舊,上面卻沒有堆放多餘的物品。書桌的玻璃台板下面壓著一些家庭照片,那裡面大部分是朱藝小時候的照片,還有一張是朱藝母親跟一群學生的合影,在這張合影的旁邊,還有一張老婦人年輕時領獎的照片,她隱約看見領獎台上的橫幅“年度優秀教師頒獎大會”。
“我過去是中學教師。”老婦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打完了電話,“我讓一個朋友去你說的那個地方,他比我年輕,還走得動路。再說,他也是看著小藝長大的,他認識小藝,如果方便……我請他就在當地把小藝火化了。”老婦人說完這句,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他就住在隔壁那棟樓,他馬上就過來。”
其實不必了,她本想說。他只要直接聯繫鹿林鎮警署就行了。
“他馬上就過來。”老婦人道,“他是小藝父親的同事,他本想讓小藝做她的兒媳婦。但是小藝沒福氣。”
“他們合不來?”她耐著性子問。
“小藝不喜歡那男孩。她說他……窩囊。”
“她有自己喜歡的人?”
“也許吧。她從沒告訴過我。”老婦人顫顫巍巍地打開另一個抽屜,“對她來說,我跟魔鬼差不多……”她從抽屜里取出一個盒子,“我總是逼她去做她不喜歡的事,她說她討厭小提琴……”她拍拍盒子,“這些都是我當時從她那裡沒收來的,我後來一直很想還給她,但再也沒機會了。我讓我的朋友帶過去,跟她一起火化。”
接著,她又轉動輪椅,來到某個書櫥前。她打開柜子,指指裡面的一個大紙箱,“這是她的書和信,我一直留著,我也想讓我朋友帶過去,一起火化。也許小藝會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