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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箱子可不輕。沈異書很懷疑那位朋友是否願意帶著它出遠門。
“人死了,一切都結束了。”老婦人像在自言自語,忙碌過這一番後,她已經體力透支,開始喘粗氣了,“我也快活到頭了。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後悔什麼嗎?就是送她去精神病院。她為此一直怨恨我。而且從那之後,她就真的瘋了。”
“你為什麼送她去精神病院?”
“她打老師。她說那個老師總是找她麻煩。有一次,班級里的一個同學丟了東西認定是她偷的,那個老師就信了。她很生氣,就打了老師。我去學校領她時,那個老師說,她用刀片劃破了好幾個同學的手臂和臉,他們讓我帶她去精神科看病。我本來騙她說是檢查身體,她發現是精神科後,就在醫院大發雷霆,還把我打傷了……”老婦人定定地注視著前方,“後來,我沒多考慮,就把她送了進去。其實當初幫她轉學也許才是明智的做法,可她那所中學是本市最好的中學,我不想讓她讀垃圾學校……”
難道精神病院比垃圾中學更好?
“那她有沒有偷東西?”她問道。
老婦人搖搖頭,“我不知道。”
“那個同學後來有沒有找到他丟的東西?”
老婦人再次搖頭。
看來你也從沒問過。沈異書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父母寧願出大價錢給孩子上各種各樣的補習班,讓他學各種技術才能,卻不肯屈尊聽孩子說幾句話?為什麼明明那麼愛自己的孩子,卻總是把自己的孩子往壞處想?為什麼跟孩子朝夕相處,一直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本應該最了解孩子的父母,卻根本不相信孩子說的任何一句話?為什麼旁人的任何一句評論,就能把你苦心養育的孩子變成一個十惡不赦的混蛋,或者精神病人?
“她確診是精神分裂症嗎?”她又問。
“醫生一開始不肯確診。但後來……我也沒想到她真的是這個病。我只是覺得她跟別的孩子不一樣。那時候她怎麼都不肯接受這個結果。她從醫院逃出來三次。”
這麼說,她逃出來,你又送她進去?連續三次?雖然她不知道朱藝是否真的是精神病,但多次入住精神病院的經歷很可能真的能把她毀了。如果所有人都把她當成精神病,那她自己如何看待自己?養母曾經說過,當你被貼上某種標籤時,你看待事物包括認識自己的方式也會改變。
“所以,當你認為自己是美女的時候,你就會成為美女,而當你認為自己的醜八怪的時候,你就會成為醜八怪。”以此類推,當你認為自己是瘋子的時候,你就會成為一個瘋子。這就是朱藝的經歷嗎?被人貼上標籤,然後扔進了糞坑,即便有人把你拉出來,別人也永遠能聞到你身上的臭味。
她看看手錶,站了起來。
“他馬上到。請你再等一等。”老婦人看出她急於離開。
現在她覺得這房間裡的每樣東西都好像在嘲笑這位失敗的母親。尤其是那張優秀教師的頒獎照片,更像是一種諷刺。
“你最後一次看見朱藝是什麼時候?”她隨後問道。
“是15年8月,那次,她看上去氣色不錯。”老婦人的臉亮堂了起來,“她說她掙錢了,還在外地買了一套房子。她說等她安頓好了,就接我過去住。她不想再住在X市了,這一點我理解,因為這裡的人都戴著有色眼鏡看她。”
“如果她買了房子,那可得掙不少錢。她幹什麼工作?”
“她沒說,但是她給了我一張照片。那張照片,我放在那裡面了……”老婦人指指柜子里的紙箱,“很漂亮的公寓房,不過只照了房子外面。——其實,我懷疑她是租來的。”
“你認為她騙你?”
老婦人悽慘地笑了笑,“就像你說的,買房子需要很多錢。她連高中都沒畢業。如果她真能找到工作,也不會是什麼好工作。哪有本事掙到什麼大錢。”
“你問過她嗎?”
“最後那次,我問過她。可她沒說。”
“她後來又見過你嗎?”
“沒有。不過不久後她給我打了個電話。她向我借錢。我問她,你不是有房子嗎?她說房子已經賣了……”老婦人低聲笑了,“我問她要錢幹什麼,她不肯說,然後就開始罵我,說我害了她,說我不該把她送到那所學校去,又說我不該讓她學小提琴,我們吵了起來,後來她就掛了電話……我後來常常想,如果那時候,我對她好一點,她也許就不會……”說到這裡,老婦人的眼睛裡已經蓄滿了淚水。
朱藝母親的朋友果然不願意帶著一個裝滿書信的紙箱上路。他在樓上就面露難色,可朱藝的母親全然不理會他,一定要他帶上。
“別看我身體好,我也快70了。我實在懶得帶著它跑200多公里。”下樓的時候,他抱著紙箱對沈異書說。
“那你準備怎麼處理這個箱子?”
“帶回家就燒掉。不過,警察小姐,你可不能告訴她,要不然,我就沒臉見她了。”
“你要燒掉?”
“不然怎麼辦?”
她的車就停在不遠處。
“要不……你把它放在我車上,我來處理吧。”她想她這麼做純粹是出於對朱藝的同情。她能體會當朱藝被送進精神病院時那種眾叛親離的感受。
那位朋友聽她這麼說,很是高興。
“你願意幫忙處理這些東西,那就太好了。”他立即把紙箱遞給了她。
“聽說朱藝跟你兒子……”她道。
男人連忙搖搖手。
“沒那回事。那是我們幾個大人在瞎起鬨,其實那兩個孩子對彼此都沒什麼興趣。我兒子覺得朱藝脾氣太壞,有一次,他們吵架,朱藝還把我兒子的眼睛打青了。”
“看來她的脾氣是夠壞的。他們為什麼吵架?”她打開了後備箱。把紙箱放了進去。
“朱藝想讓我兒子作證說她沒偷東西,我兒子不肯。”
“他不肯?是他知道什麼不肯說,還是朱藝讓他幫忙說謊?”
“我事後問過他,他說偷竊事件發生的時候,他跟朱藝在一起,他陪她去學校附近的文具店買文具了。”
“那他為什麼不肯作證?”
“被偷的那個學生是故意要整朱藝,因為朱藝打過他,兩人吵過架……”那個男人露出尷尬的神情,“我兒子那時候可能也不想得罪人吧……呵呵,不過,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知道得也不清楚,現在更沒必要再說什麼了。”
她開車回到自己家時已經接近中午。今天她給自己的任務是把她從養母辦公室帶回來的文件通通看一遍。可等她吃完午餐,把所有的文件攤在面前,正打算好好研究時,下屬趙濱的電話打了進來。
“頭兒。現在有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