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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她以為,師父會一掌劈來當場將她打死,但是沒有,師父只是坐在那裡靜靜地看著她。她在猶豫是不是該抵賴,但思考了良久後,決定什麼都不說,既不抵賴,也不承認。她默默站在一邊等待師父的發落。
師徒倆在那間屋子裡沉默了很久。最後師父才道:“人死不能復生,如今再說這些也於事無補。但我不能就此將你留在這世上作惡。你明日就跟我進山修行。二十年中,別想出來。”
這就是師父對她的最後判決。
她是絕對不會跟師父進山修行二十年的,對她來說,那還不如去死。她喜歡的是花花世界,聲色犬馬,精美的食物、琳琅滿目的店鋪以及看也看不夠的熱鬧的街市。她慶幸自己早就開始給師父下毒,如今也該是動手的時候了……
“二奶奶,二奶奶,你怎麼啦……”小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暈了過去。
她搖搖手,又朝前指了指,小玉立刻替她端來一杯茶。她支起身子喝了一口,覺得稍微好受了一些,“老爺在哪裡?”她問道。
“老爺這會兒去練功房了,他留下話,要我們好好伺候二奶奶。”
她皺眉。最近這些日子,他常常是等她歇了之後,才去練功房,而過去,他總在她身邊練功。雖然他總說那是顧及她的身體,不想影響她休息,可她卻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二奶奶,你要上哪兒去?”小玉見她從床榻邊站起,驚慌地問道。
“去練功房。”
“可是老爺說,你現在的身體……”
“閉嘴!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快去掌燈!”她喝道。
“是,是……”小玉戰戰兢兢地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小玉便又跑了進來,一隻手提了個燈籠,另一隻手上卻拿著個小盒子。
“這是什麼?”她問道。
“這是剛才門房送來的,說是給、給二奶奶的……”小玉膽怯地看了她一眼。
“那你為何不給我?”
小玉結結巴巴地答道:“老、老爺說,有人要謀害二奶奶,所有、所有給二奶奶的東西,都要先給……”皓月不由分說地搶過了她手中的盒子,心裡罵道,林湧泉啊林湧泉,你也敢管起我來了!當初你是怎麼答應我的?我雖嫁給你,可我永遠是自由的,我想走就走,想來就來,你給我的永遠只能有關愛,沒有管束!哼,現在你倒是爬到我頭上來了,想看別人給我的東西!就是有危險,也不用你管!我皓月自己懂得應付!
她越想越氣。那盒子又是鎖住的,一時打不開,她一怒之下便將那盒子朝牆上摔去。那盒子頓時摔得粉碎,“啪”,一個綠色的東西從盒子裡掉了下來。
咦,好像是笛子?她的心好似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連忙衝過去,撿起那個掉在地上的東西。果然是笛子!笛子中央還有條清晰的裂縫,一看便知,那根笛子曾經斷過,後來又被人粘在了一起。
好似一陣狂風吹過,她差點沒站住,幸虧及時扶住了小玉。“這東西是誰送來的?”她輕聲問。
“門房說是個男人。”
“他在哪裡?”
“我、我不知道。”
“快去問!”她將小玉推出了門。
沒多久,小玉又奔了回來。
“二奶奶,門房說,那個男人朝西邊去了。”
西邊是片林子。
那晚銀河慘澹,缺月朦朧,山溝里,荊棘中,樹叢間,亂石堆,時見鬼火閃爍,又聞鴟梟夜啼。她心急火燎般趕路,不知怎的,路相當難走,她腳高腳低,快步前行。
忽然,前面有笛聲響起。
她的心一陣狂跳。
師兄,是你嗎?你來了嗎?
紅籌寺一別二十年,我找了你二十年!
你為什麼要躲著我?我知道你被甘傲天囚在蓬萊島,特地去救你,你卻擊碎山石,揚長而去!我就那麼可怕嗎?你竟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嗎?難道對師父的一句承諾,比我還重要嗎?當年師父要你發誓永不沾染女色,你做到了嗎?男人敢做就要敢當!是,我是利用你,我為的就只是那個破碗!可是,假如我說我喜歡你,你會放棄你的掌門之位跟我走嗎?你會娶我嗎?你會容忍我殺了那麼多人嗎?
紅籌寺!天下第一善幫!呸,什麼善不善的,通通是偽君子!我就是看不慣你這個戒那個戒,我就是要讓你破戒!讓你惦著我一輩子,想著我一輩子,又一輩子也得不到!我恨你!恨死你了!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
你從蓬萊島逃走,算你聰明,若你不逃,我便要抓住你,抽筋剝皮,把你生吞活剝!我看你還戒不戒!
她一邊走,一邊罵,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一棵樹下。笛聲驟然停了。
她朝前望去,卻見半明半暗中,有個人坐在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她看不清那人的臉,但直覺告訴她,那就是他。
青木!你果然來了!她又在心裡罵了一聲,但滿腔怒火卻在瞬間化成了喜悅。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會如此高興,只是不知不覺想笑,心還在怦怦直跳,忽然又有些猶豫,不知道見面之後,是先給他一巴掌,還是將他一把拉在懷中……
漸漸地,她已經離他越來越近。
他仍坐在那裡紋絲不動。她想叫他,卻又沒出聲。
她的腳步放緩了,忽然又有些遲疑,他消失了這麼久,突然來找我做什麼?他是不是想問我師父的事?他是不是已經知道真相了?對了,那個徐玉簫!她不是遠樵師叔的女兒嗎?她會不會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他了?難道,他是來找我算帳的?他想給師父報仇?
想到這裡,她不由朝後退了一步。
這時,一陣冷風吹過,她哆嗦了一下,眼前忽然又浮現多年前的情景。那時她大概十三歲,他背著她爬山,她趴在他的背上,咬著他的耳朵輕聲叫,師兄師兄師兄,他微微笑著,她叫了幾百聲,他才答一句,你這麼叫,我都快化了。他不太會說情話,但那一句,卻讓她心跳了很久。那一刻,她沒好意思去看他,只是把臉貼在他的背上,覺得從來沒有過的溫暖……
所以師父就該殺!誰叫她攔在我們中間的!是她逼你去當掌門的!我恨她!從她逼你去當掌門的那一天起,我就決定要殺了她!如果你今天見我是來為師父報仇的,那就來好了,我看你怎麼殺我!我倒要看看,是你殺我,還是我殺你!
她又向前邁開了步子,腳步越來越快。
那人始終沒回頭看她。
她想到了他說過的話,我再也不想看你了,可要我不看你,除非我瞎了。
她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頭。她相信他會回頭看她,因為那才是他。可是,他今天為什麼對我視而不見?
那是他嗎?她在心裡問了一句。
“師兄!”她終於喊道。
那人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