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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心中事秘而不宣,問白羅:“那麼,X到底是什麼人呢?”
白羅斬釘截鐵地搖頭,使我好不著急。“海斯亭,現在不能告訴你。”
“不要開玩笑,為什麼呢?”
白羅的眼睛有點戲謔似地閃爍。“那是因為你跟當年的海斯亭一點也沒有不同呀。因為你的臉依然是“會說話的臉”呀!如果讓你望著X發呆,以那副尊相在X面前明顯地流露出“眼前的傢伙是殺人兇手”的神情,可受不了哪。”
“你不相信我了。別看輕我,我還是學會臨急時會假裝得一無所知的本領呢。”
“你假裝起來更糟。海斯亭,你和我非採取明查暗訪的行動不可。然後該撲上去時,就要撲上去啊。”
“你這個人也真是老頑固,依我的見解,我要在這裡……”
有人敲門了。我把話停頓下來。“請進。”白羅才說完,小女茱蒂絲已進門來。
茱蒂絲的身材修長,不論什麼時候都是抬頭挺胸,姿色傲人。向兩旁筆直划過去的黑眉毛,嚴肅,卻是美麗的頰與下巴的線條,乍看一本正經似地,但略帶一點機誚之色。還有,以我看來,經常總是瀰漫著悲劇性的氣氛。
她的笑容帶著矜持,雖然有點難為情,我可以看出她很高興地見到我。
“好不容易來了。”我以和年輕人打招呼時,時常感到的尷尬心情說。
“很乖嘛。”
“剛才正告訴他這裡的伙食問題。”白羅說。
“果真那樣不好嗎?”
“你有資格問嗎?你的腦子裡,可不是只有試管和顯微鏡?中指都被亞甲藍染成藍色了。等到你有了丈夫時,不替他照顧肚子就可憐了。”
“我不要有先生。”“就要有了。你知道神為什麼把你送到這個世上來的嗎?”
“為了要讓我作種種事情的啊!”
“第一個要作的,無論如何,是為了要結婚。”
“好哇,赫丘里伯父,請你介紹一位好好先生吧。我會儘量照顧他的肚子哪。”
“這個丫頭竟和我開起玩笑來了,這個女孩子很快會明白老人的智慧了。”
又有叩門的聲音,來人是富蘭克林博士。富蘭克林是個三十五歲的青年,高高的個子,瘦瘦的,象徵著意志很堅定的下巴,略帶紅色的頭髮,和一對爽朗的藍眼睛。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笨手笨腳的人。時常都是處於恍惚狀態,老是撞這撞那的。
他猛然一聲碰到白羅椅子旁邊的屏風,漫不經心地偏過頭去,反射地嘟喃著對不起。
我差點笑了,但忽然看到茱蒂絲,一絲笑容都沒有。可能是已經司空見慣了。
“是我爸爸,你還記得他吧?”茱蒂絲說。
富蘭克林博士忽有所思,手足無措地,眯著眼睛望著我,但冷不防伸出手來,生硬地說:“是,我還記得,你好嗎?早就聽說你快要來了。”然後偏過頭去看茱蒂絲。“不改變一下方法不行嗎?要是不改變也可以的話,我希望晚飯後,繼續工作一會兒,那個玻璃片要是能再做兩、三片的話……”
“不,我有話跟我爸爸說。”
“哦,對了,我知道。”富蘭克林忽然露出笑容。是一副歉然中含有像小孩那樣天真的笑容。“對不起,腦子裡滿是工作,對不起。無意中任性了一點,請原諒。”
這時候時鐘響了,他慌慌張張地偏過頭去。
“糟糕,已經這麼晚了嗎?這就麻煩了。我和巴巴拉約好在晚飯之前要念書給她聽的。”
他向我們做出苦笑,急急忙忙地告辭,但出門時這一次竟撞上了門柱。
“夫人可好?”我問茱蒂絲。
“還是一樣,一樣得令人討厭。”
“夫人孱弱多病,真令人同情。”
“大夫可真受不了吧。醫師總是喜歡健康的人。”
“年輕人心腸真硬!”
茱蒂絲冷酷地說:“我只是說說實話而已。”
“儘管如此,”白羅插嘴說:“善良的醫師會為了念書給病人聽而飛也似地趕到身邊去的哪。”
“再沒有比這更傻的了。如果希望有人替她念書,有護士會好好地念給她聽呀。要是我,絕對不讓人念書給我聽。”
“那還用說,人各有不同嘛。”我這樣說。
“巴巴拉真是個拿她沒辦法的傻瓜啊。”
“可是小姐,”白羅說:“我不那麼想。”
“她喜歡看的書儘是那些無聊的小說。既不關心先生的工作,而且也不想迎合現代思想,每次聽她跟人說話,不管對方是什麼人,只管說她生病的事。”
“儘管這樣,我的見解仍然不變。”白羅說:“你可能不會知道,她是使用她的灰色腦細胞的。”
“真是道地的女人。說起話來柔柔嬌嬌的,你也喜歡那種女人吧?赫丘里伯父。”
“差多了。”我說:“白羅喜歡的是高大而大方的女人。”
“海斯亭,你打算搶在我前面替你脫罪嗎?茱蒂絲,你爸爸當年喜歡褐色頭髮的女人。
為此不曉得惹出了多少次麻煩呢。”
茱蒂絲露出小孩似的笑容面向我們。“二位一唱一和,真好笑。”
茱蒂絲向門那邊走過去了,我也站起身來。
“得了,在晚飯以前,沖一衝涼去吧。”
白羅按下設在伸手可及之處的小電鈴,不一會兒,他的男僕人進入裡面來。意外地,那是我不認識的男人。
“咦?喬治呢?”
白羅的男僕喬治,伺候他已經好多年了。
“回他故鄉去了,因他父親生病。大概不久會回來這裡的,在這以前……”白羅向新的男僕微笑:“目前由這位卡狄斯照料我。”
卡狄斯禮貌地微笑。他是個表情笨拙、愚蠢的彪形大漢。
要步出房門時,發覺白羅正把那份手記放進剛才那個箱子裡上鎖。
我抱著混亂的頭,回到對面的我的房間。
第四章
那一天晚上,我懷著世上的一切,全部都忽然變成不是現實的心情,下了樓去吃晚飯。
正在換衣服時,認為這可能全部都是白羅的空思夢想的疑問,從腦際掠過一、兩次。再怎麼說,他已上了相當年紀,而且嚴重地損失了健康。他自信聰明依舊,但是實際上果真如此?他曾經犧牲一生,偵破許多案件,建了不少功勞。結果,即使空穴來風地把不會發生的兇案,作可能會發生的大膽假設,也不必那般大驚小怪才對。可能是在健康上被奪去了行動的自由,而使他焦躁不安也不一定。而比這更能設想的是,由他自己想出新的緝兇的事呵。
願望--這是有充分理由的神經衰弱!他選出幾則曾刊載於報紙上的案件,竟任意製造不會發生的案件……製造躲在案件背後的幻想中的人物,塑造一個發瘋的大規模殺人的兇手。也許,葉撒林頓太太真的殺了丈夫,那個農夫真的開槍殺死了太太吧!年輕的小姐可能使姑媽服下過量的嗎啡吧,那位揚言殺夫的太太,可能是真的採取行動,殺死丈夫,而腦筋古怪的老處女,可能如她所自白,真的犯了殺人罪。總而言之,此一連串的謀殺案,正和表露於表面的完全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