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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出了問題?”羅飛忍不住問道,“那個意外到底是什麼?”
袁志邦的目光迷離,他的思維仍停留在十八年前的那個場景。羅飛的問話似乎讓他想起了什麼,他的眼中顯示出一些情感的變化,有惋惜也有懊悔。然後他看著羅飛,吐出一個人的名字來:“孟芸。”
“我的計劃中低估了孟芸。而她卻是最不該被低估的一個人。”袁志邦鄭重其事的說道,語氣中帶出一種佩服與尊敬,“我們倆都和她斗過,最終誰也沒能真正贏了她。”
“她……她做了什麼?”羅飛的聲音有些發顫,他既想知道可是又害怕聽到當時的情況。
袁志邦眯起了眼睛,被他的話語牽引著,兩個人的思緒一同回到了十八年前的爆炸案現場。
……
時間已經接近下午四點十三分,離袁志邦設定的爆炸僅有短短的兩分鐘多點的時間了。
孟芸從先前的那次爆炸中慢慢清醒過來,她的臉上流著血,聽覺也受到了很大的損傷,但是她的思維卻在迅速的恢復。
她看到自己和一個陌生的男人銬縛在了一起,那個男人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不知是死了還是昏迷。然後她看到了背負在男人腰間的那枚炸彈,計時器上的時間正在倒數中流逝。
她掙扎了一下,雖然能夠勉力觸摸到那枚炸彈,可她不懂拆彈,手中也沒有任何可用的工具。而留給她的時間已是如此短促,她該如何求生?
孟芸抬起頭四下張望,然後她看到了一個正在快速離去的背影。
孟芸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正是這個人將自己困在了這裡!她大叫了一聲:“袁志邦!”
袁志邦停下腳步,回頭與孟芸對視著,他沉默了一兩秒鐘,愧疚和歉意寫在臉上。
“對不起。”他輕輕地說了一句,然後便轉身繼續往倉庫外走去。
孟芸在瞬間明白了局勢,她被袁志邦設計了!從倉庫內兩個男子衣著的互換,聯想到此前發生的事情,孟芸已經猜到了對方的目的。不管對方為何如此,自己竟要成為這個陰謀的犧牲品!
“混蛋!”孟芸悲憤地呼喊著,“你停下,你看著我!”
她的聲音似乎帶著種不容抗拒的力量,已經接近倉庫門口的袁志邦竟再次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然後他看向了孟芸。直到這時,袁志邦仍未想到自己的計劃會因這個女人而出現變數。他深信自己已經控制了一切。
還有兩分鐘設計中的爆炸就會發生,這兩分鐘足夠自己逃生,而孟芸卻來不及進行任何形式的自救。即使自己再停留幾秒鐘,又能有什麼意外發生呢?
可是他還是低估了孟芸,後者根本就沒有考慮自救。她瞪視著袁志邦,然後直接將手伸向了炸彈的引線,攥住之後狠狠地一扯……
袁志邦愕然驚呆了,此時他才明白過來,對方竟是要和自己同歸於盡!他連忙縱身躍起,向著倉庫外撲去。可他終究還是未能倖免,爆炸頃刻間已經發生,熾熱的氣浪將他狠狠地掀了起來,他隨即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聽完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羅飛不知該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兩行淚水從他的眼角滲落下來,他仰起頭長嘆一聲,似乎有些釋然。
“她不是因我而死……”羅飛喃喃地說道。孟芸的死並非出於自己對拆彈的錯誤判斷,在他心頭壓了十八年的一塊沉重的石頭似乎可以卸去了。而他也從未想到,孟芸竟死得如此壯烈,正是她親手引爆了炸彈,用自己提前逝去的生命擊碎了袁志邦滴水不漏的計劃。
在那樣絕望的關頭,在那樣稍縱即逝的時刻,有幾個人能如此坦然地面對死亡,並且還能給對手致命的一擊?
所以即便是付出了慘痛代價的袁志邦,在日後回想起這一幕時,仍不免對孟芸產生由衷的敬畏。
片刻後,羅飛擦了擦眼睛,然後他盯住袁志邦,低沉地說道:“這就是她的風格,她永遠也不會認輸的,沒有人能夠擊敗她!……她和我一樣!”他似乎帶著驕傲的情緒,又似乎像是宣告什麼。
“是的。”袁志邦坦然承受了羅飛的目光,“我沒能擊敗她,也沒能擊敗你。十八年前,她奪去了我的半條命;而十八年後,因為你,我剩下的半條命也將終結。但是……你們同樣也沒能擊敗我……你會明白的,我們纏鬥了十八年,最終仍是個勝負難分的結果。”
勝負難分?羅飛搖了搖頭:“我已經找到了你,你的計劃到此為止了。”
袁志邦咧開殘破的嘴角笑起來:“你找到了我,並不代表你就找到了Eumenides。”
羅飛心中一凜,他知道對方的意思。
在十八年前的爆炸中,袁志邦已經成為一個廢人。他已沒有能力再執行自己的計劃。所以他等待了十八年。
用十八年的時間去培養一個傳人,繼承自己所有的技能和思想。
這些羅飛都已經想到。
“我也會找到他的。”羅飛用目光表達出堅定的信心。
“你們找不到他。”袁志邦卻似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因為他沒有記錄,沒有檔案,沒有任何資料,對於一個並不存在的人,你們如何去尋找?”
“鄧驊!他的目標是鄧驊,我會因此而找到他——而且,我已經知道了你們這次計劃的關鍵所在!”羅飛咄咄逼人地說道。
袁志邦忽然不說話了,他看著羅飛,像是在欣賞什麼東西,片刻之後,他才又重新開口,而話題卻完全岔開了。
“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他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羅飛愣住了,不明白對方是什麼意思。
而袁志邦又接著說道:“在十八年前,在那場爆炸還沒有發生的時候。你是否想到過,有一天我們會像這樣?我們坐在桌子的兩邊,代表了兩個勢如水火的陣營,我們互相爭鬥,竭盡全力卻仍無獲勝的把握。”
羅飛沉默了,他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袁志邦又咧開了嘴:“我知道你想過,就像我一樣。因為我們的性格中有著本質上相同的東西:冒險性,喜歡刺激與挑戰。對於這種性格的人來說,他對一個出色敵人的渴求欲望要遠遠超過一個出色的朋友。所以你肯定也像我一樣,無數次地想像我們出現在不同的陣營中,在生死的搏鬥之後,幹掉對方,或者被對方幹掉。”
羅飛“嗬”了一聲,不知是反駁還是默認。
“是我讓這種想像變成了現實。”袁志邦輕嘆一聲,顯得既滿足又遺憾,“剛才我看到你的那種目光,戰鬥的目光,你知道我有多激動?你該感謝我,我寫信把你叫來,讓你有機會參加這場遊戲——而你也沒有讓我失望;而我該妒忌你,你仍然會和頂尖的對手搏鬥下去,我?我卻到了退場的時刻了……”
羅飛盯著袁志邦看了良久,然後他搖了搖頭:“你是個瘋子。”
“瘋子?”袁志邦“嗤”了一聲,“在醜陋的社會中,這是個褒義詞。我是個瘋子,但我是為了懲治罪惡而瘋,在本質上我和你們警察在做著同樣的工作。”
“可我們決不會殺害無辜!”羅飛激動地駁斥道。
“無辜?什麼叫無辜?”袁志邦聳了聳肩膀,“我問你,如果我沒有殺死孟芸,沒有殺死鄭郝明,沒有殺死熊原,我殺的都是那些罪有應得的人,那你會不會抓我。”
“當然會。”羅飛不假思索地答道,“只要你觸犯了法律。”
袁志邦又扯了一把郭美然:“那好,你再看這個女人。假設我一直是個守法的好公民,可是這個女人的惡行讓我無法忍受,現在我要殺她,你會為了阻止我而開槍將我打死嗎?”
這次羅飛考慮了一會,他的答案仍然是:“會。”
“可是你也恨這個女人,你也希望她去死。你並不討厭我做的事情,但你卻必須殺了我,因為你要維護你的規則,你認為這個規則能保護大部分的人。”
羅飛點點頭:“是的。”
“我做了你想做卻又無法做的事,可我卻被你打死了,我又算不算無辜?”
羅飛搖搖頭,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為什麼猶豫了?我來幫你回答,這不算無辜。因為我們已經處於不同陣營,即使互相欣賞,即使我們在追求同樣的正義,但為了維護各自的規則,見面後卻只能拼個你死我活。你要殺我,我也要殺你——這就是警察和殺手的故事。為了懲治罪惡,我們都已做好了犧牲的準備,這犧牲是為了保護更多人的利益。所以我們之間的殺戮,是沒有無辜可言的。”說完這番話之後,袁志邦深深地嘆了口氣,又道,“而除此之外,我沒有殺過任何無辜的平民。即便是我抓來當作替身的黃少平,他也犯下過必死的罪行。”
羅飛的心一陣陣的發涼,可他卻又無法推翻對方的邏輯。的確,他們早已不是多年的密友,他們已是無法共存的敵人。他是一個真正的殺手,時刻面對著警方的追捕與緝殺,又有什麼理由要求他對警方保持單方面的仁慈呢?
“所以,只要是威脅到你,或者是妨礙你執行計劃的警察,你就會殺了他,是嗎?”片刻之後,羅飛冷冷地問道。
袁志邦點點頭:“就像戰爭一樣,每一個戰士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嘿。”羅飛冷笑了一聲,“那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袁志邦用奇怪的目光看著羅飛,忽然冒出兩個字來:“鲶魚。”
“什麼?”羅飛懷疑自己沒聽清楚。
袁志邦咬著字說道:“鲶魚效應,你應該聽說過吧。”
羅飛一愣,所謂“鲶魚效應”他倒是有所耳聞。這是來自於挪威的一個寓言故事。挪威人愛吃沙丁魚,漁民海上捕得沙丁魚後,往往會在魚槽中加入一條兇猛的鲶魚。沙丁魚見到鲶魚之後,就會緊張起來,一直高速遊動,於是生命力大為增強,抵達港口時的成活率也提到了許多。
“你就是那條鲶魚。”見羅飛不太明白,袁志邦便又解釋道,“因為你的存在,他也將充滿活力,永不敢鬆懈。所以我不會讓你死的……我已經不能再教他了,而你將成為他今後最好的對手,同時也是最好的老師。”
羅飛自然知道袁志邦口中的“他”指的是誰,而在對方眼中,他竟然成了這樣一條“鲶魚”,真是不知該榮幸還是慍怒。冷冷地瞪了對方一眼後,羅飛斥道:“你也太自以為是了。我很快便會阻止你們的血腥計劃,而那條小沙丁魚,也即將成為漁民盤中的美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