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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局長聽到Eumenides這個名字,立刻專注地皺起了眉頭。他的目光並沒有離開手中的檔案資料。“一三零惡性劫持人質案?一九八四年?”他喃喃地自言自語,從語氣上聽來,他對這起案件也沒有什麼太深的印象,不過案發的年份確實令人敏感。

    “昨晚我們連夜對這份檔案進行了分析,可是——”羅飛輕咂一聲,“到目前為止,這起綁架案與四一八血案並看不出有什麼直接的關聯。”

    “嗯。”聽到這裡,宋局長立刻把那疊資料放了下來,倒不是失望,只是他知道既然羅飛的專案組研究了一夜都沒什麼結果,那他現在也能看出什麼名堂?他索性尋求一種更簡潔的了解方式:“你給我講講這個案子。”

    “案情並不複雜——這是一起因債務糾紛引發的惡性劫持人質事件。當事人陳天譙時年四十五歲,曾向案犯文紅兵借款一萬元,後者時年三十二歲。文紅兵此前多次向陳天譙催討債款未果。一九八四年一月三十日,時近春節。文紅兵再次到陳天譙家裡上門討債,但這次兩人不但沒有談攏,反而當場反目。年輕力壯的文紅兵將陳天譙劫持,同時展示了腰間棉襖內的土製炸彈。他情緒激動,聲稱如果今天拿不到欠款就引爆炸彈,和對方同歸於盡。陳天譙這時答應還款,他假意寫條子讓老婆出門找朋友籌借款項,但在紙條上卻偷偷寫下了‘110’的字樣。陳妻出門後隨即報警,警方的相關人員亦很快趕到現場。在對文紅兵反覆勸說未果的情況下,為保障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由特警狙擊手開槍將文紅兵當場擊斃。”羅飛早已做好了準備,他對案情的描述簡潔且條理清晰。  

    宋局長靜靜地聽完,沉吟片刻後,他費解地搖了搖頭:“Eumenides為什麼會關注這起案子?難道他要對陳天譙施加懲罰?”

    羅飛明白對方的意思,在這起案件中,陳天譙顯然扮演了某種並不光彩的角色。在Eumenides的是非體系里,這個劫持案中的人質或許才是真正的惡人,且這個惡人的罪行並未受到懲罰。

    “這種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既然宋局長主動提了出來,羅飛便順著這個思路分析道,“不過這起案件已是十八年之前,在這麼久遠的事件中尋找懲罰目標,這有些不合常理。而且對這個推測有個悖論無法解釋:如果Eumenides已經知道陳天譙的惡行,他就沒有必要去查閱這份檔案;如果Eumenides對這起案件並不了解,他又怎麼會如此準確地在檔案室中直奔此案而去呢?”

    宋局長用沉默的態度認同羅飛的判斷。而後者又補充說道:“不過對任何一種可能性我們都不能輕易忽視,所以我仍然派人調查了這個陳天譙的信息。”

    “情況怎樣?”

    “他欠了很多人的錢。這些年一直在外面躲債,行蹤不定。”羅飛撇著嘴說道,“這傢伙很可能就是個圈錢的騙子,而且這麼多年了,還是死性不改。”  

    “繼續派人找他——這條線索不要放了。”

    “明白。”羅飛突然轉過話題,“不過另外一個細節可能更值得關注。”

    宋局長神色一動:“什麼?”

    “從檔案尾頁的簽名來看,袁志邦也是這起案件的經辦人之一。”

    “哦?”宋局長立刻把檔案翻到最後的簽名頁上,果然在經辦人的名錄里出現了袁志邦的名字。

    “怎麼會有他?”宋局長很是疑惑,“袁志邦當時只是個實習警員,他應該沒有資格參與這樣的惡性案件。”

    羅飛點頭:“這也正是目前困擾大家的疑點。我很想知道袁志邦在這起案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或許從中就能找到和四一八血案相關的聯繫。可是很奇怪,檔案中對警方辦案的具體過程記載得非常簡略,而前半部分案件背景和當事人分析卻非常詳盡——這使我們懷疑警方當年的記載是否在刻意隱瞞著什麼。”  

    宋局長翻了翻那些資料,果然案件處理的部分寫得非常簡略。尤其是最後擊斃案犯的過程居然只有簡單的幾句話:“警方人員設法進入現場,對文紅兵進行了耐心的規勸。而文紅兵的情緒卻越來越激動,一定要求陳天譙當場償還欠款。由於陳天譙表示自己沒有償還能力,現場的氣氛變得相當緊張,文紅兵隨時有可能引爆身上的炸彈,對當事人及在場警員構成生命威脅。在這種情況下,現場指揮人員下達了擊斃文紅兵的命令。狙擊手一槍直接命中文紅兵頭部,後者當場死亡。警方人員隨即沖入現場解救人質並拆除了炸彈。”

    “這樣的簡略的案情記錄是不合要求的。”宋局長用手指在檔案上重重地敲了敲,“當時怎麼能通過審查,建檔入庫?”

    羅飛苦笑了一下:“當時主管刑偵工作的局長就是薛大林吧?”

    宋局長一愣:是的。為什麼這樣一份不合格的檔案卻能入庫?能回答這個問題的薛大林卻早在十八年前便已經魂歸黃泉了。這起劫持人質事件發生的時候,薛大林的大部分精力應該正集中在同年發生的三一六販毒案上,是不是這個原因使他放鬆了對其他案件的監督和管理呢?

    答案很可能已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中。  

    宋局長輕輕地把檔案合上,然後他看向羅飛:“那你現在有什麼思路?”

    “我想……”羅飛沉吟著,“……如果這個案子中間有什麼隱情——包括袁志邦在辦案過程中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最清楚這些問題的人應該就是當年這起案子的現場指揮者,也就是這份檔案的攥寫人……”

    說到這裡,羅飛的聲音明顯輕了下來,那個名字已經到了他的嘴邊,可卻被某些特別的情緒所阻擋。

    尊敬、崇拜,甚至帶著三分的敬畏,這些情緒使得羅飛無法輕輕鬆鬆地將那兩個字吐出來。

    宋局長的視線停留在檔案的扉頁上,他早已看到了那兩個字,在他的目光中同樣顯現出一種難以描述的神態。

    即使已經身居省城局長的高位,即使渾身上下都浸yín了威嚴的領導氣質——當宋局長看到那兩個字的時候,他也不得不充滿了敬仰。

    因為那兩個字代表了一段傳奇,省城警界,甚至是全國警界的傳奇。  

    丁科。

    良久之後,宋局長才抬頭看著羅飛,他無聲地輕嘆一下:“你想要找他嗎?”

    羅飛點點頭:“他能夠告訴我那些答案——為什麼檔案的記載如此簡略;為什麼學員身份的袁志邦會出現在辦案人員之中;為什麼Eumenides會在十八年後追查這起案件——這些都需要他的解答。”

    “我明白你的意思……”宋局長無奈地苦笑著,“可是整個省城警方已經找他找了有十年了。”

    “什麼?”羅飛瞪大雙眼,心中的驚訝顯而易見,“他……他失蹤了嗎?”

    宋局長“嘿”了一聲,不答反問:“你對他的事知道多少?”

    羅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當他要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他必須保持一種鄭重的表情:“丁科,當年所有的警界同行和警校學院都會知道這個名字。我在警校讀書的時候,他是我們刑偵專業的客坐教授,同時也是省城刑警隊的隊長。當時他已有二十年的從警經歷,在刑警崗位上,他是一個傳奇,因為他保持著一個至今也無人能夠突破的記錄——對所有經手案件百分之百的破案率。”  

    宋局長再次輕嘆一聲,那是飽含著感慨與讚美的嘆息。丁科任省城刑警隊長的時候,他還只是某個區派出所的刑警隊員,那時候的丁科在他心中,簡直就是個神一般的人物。

    要知道,即使是對命案,能達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破案率已屬不易。而越是剩下的案件便越是難破,此後要想突破每一個新的百分點都要增加數倍的投入。從這個角度上來說,要想達到百分之百的破案率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這就好比一個優秀的she擊運動員。打出十環的成績對他來說也許並不困難,他甚至可以在某次比賽中打出很多個十環。可是要求他整個運動生涯中所有擊出的子彈都命中十環,那就難比登天了。

    丁科就完成了這樣一件難比登天的事情。他甚至以一己之力帶動了全省的破案率,在他擔任省城刑警的那些年裡,省公安廳在全國的系統內部考核中,相關指標年年位列第一。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物卻在自己最顛峰的時刻退出了警界。

    羅飛在提及這段往事的時候,語氣中也充滿了遺憾:“一九八四年四月,丁科由於常年辦案積勞成疾,生了一場大病,不得不從刑警隊長的崗位上退了下來。而這場大病也讓他厭倦了刑警生涯。他辦理了病退手續,即使病癒之後也不願繼續在警隊任職。”  

    “他生病的時候,正好是四一八血案的前夕。”宋局長接著羅飛的話補充道,“如果他能夠繼續擔任省城的刑警隊長,恐怕那起血案也不會拖到今天了。”

    是的,羅飛願意認同這樣的假設。如果當年有丁科這樣的傳奇人物坐鎮,即便是袁志邦這樣的天才也很難成為他的對手吧。

    “那後來丁科去了哪裡呢?”羅飛終於忍不住問道,“我畢業以後離開了省城,接下來的情況就不太了解了。”

    “他病癒離職之後,一直在偏僻的鄉間靜養,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不過那時候警方還是能通過各種途徑找到他。有時候出了疑難的案子,他以前的下屬同事便會找到他幫忙。雖然他自己並不喜歡再牽扯到這些俗事裡,但在幾年間還是幫著警方破獲了不少大案。只是每一次辦案人員去致謝的時候,他都要說:‘你們下次可別再找我了。你們如果再來,我就躲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去。’當時大家都把這樣的話當成一個玩笑,可沒想到這個玩笑有一天卻變成了現實。”宋局長說到這裡,自己嘆著氣感慨了一番,然後才又接著說道,“那是一九九二年,整整十年前了。省城又出一樁轟動一時的大案子,這起案子你應該也聽說過的。”

    “是一一九碎屍案嗎?”羅飛的眉頭陡然一跳,十年前造成轟動的大案子首當其衝就是它了。

    “是的。”宋局長凝起目光,似乎在回憶當年的案情,他的聲音也因此而變得低沉,“這起案子的血腥和恐怖程度,當年連一些辦案的刑警都難以承受……唉,具體的現在就不多說了。一一九案發的時候,我剛剛被調到市刑警隊,當時整個省城的警力都被調動起來,幾乎把這座城市整個兒篩了一遍,可兇犯的蹤跡卻一點都找不到。後來沒辦法,只好又去求助丁科——可這次卻再也找不到他了。據他的家人說,兇案發生之後丁科就料到警方遲早會來找他,為了躲避騷擾,他就早早地隱匿了起來,具體藏在什麼地方竟連他最親近的兒子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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