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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灝的目光卻突然凝了一下,正色說道:“即便如此,我們仍掌握了相當的線索:現在大家記一下兇犯的模擬特徵:此人應該是青壯年的男子,體格偏瘦,身高在一米六四至一米六七之間,手部有新鮮的刀傷。”
與會眾人紛紛拿出紙筆,記下韓灝的話語。有一人聽到最後時,禁不住輕輕地“咦”了一聲,似乎頗多驚訝。在靜默的氣氛中,這一聲顯得尤為突出,大家立刻都把目光投了過去。只見此人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伙子,長得白白淨淨的,頗有幾分書生氣質。正是負責播放幻燈的尹劍。
韓灝皺起眉頭看著自己的副手:“你有什麼問題?”
“沒有問題。”尹劍連忙搖了搖頭,遲疑了片刻後,他又加了一句,“只是,上午那個人……他的分析好准!”
“哪個人?”韓灝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那個外地的刑警——羅飛。他上午就說過,要我們去找一個體型很瘦,身高一米六五左右,手部負傷的男子。”
“什麼?”韓灝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那個傢伙怎麼能作出如此精準的判斷?要知道,關於兇犯的這些特徵聽起來簡單,卻是諸多技術人員縝密分析後才得出的結果——
能夠悄無聲息地攀爬到三樓,並且從狹小的廚房窗戶中鑽進去,此人多半身形瘦小,動作輕靈——這一點倒不難想到,可想要確定具體的身高範圍,那可就難多了。
由於雙方經過激烈的搏鬥,所以在廚房和客廳的木質櫥柜上留下了許多刀痕。兇犯手執鋒利的匕首,每一刀都是全力揮出,因此他必然會將身體展開到最易發力的姿勢。依此原理進行綜合歸納,便可通過那些刀痕的高度、角度和軌跡反推出用刀者的身高範圍。這裡面牽涉到極為細緻的計算過程,還需要進行數學模型的帶入,很難想像一個人僅憑肉眼和腦力便能完成類似的工作。
現場的地板上留有兇犯的血跡,這些血跡是從半空中滴落形成的。這裡面也有講究:滴落的起始點越高,血液最後在地板上濺開形成的圓形斑點面積便越大,根據這個原理,通過在現場的模擬實驗進行對比,便可大致估計出血液的落點高度——最後得出的結果是距離地面七十至九十公分。這個季節人的穿著相對來說厚實嚴密,能夠造成血液滴落的傷口只可能出現在裸露在外的雙手或者是臉部,再結合剛才的推斷,才可得出兇犯手部負傷的結論。
以上種種居然都被羅飛在那麼短的時間內便琢磨了出來,韓灝對此簡直有些覺得不可思議。不過驚訝的神態只是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他很快便用一層寒霜把自己的情緒遮擋了起來,然後冷冷地說道:“這個人的身份和來意目前都還不明朗,就這起案件來說,他本身就是一個重點調查對象。尹劍,我要你派人盯著他的,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我讓二中隊的金有峰負責這件事的,我現在就和他聯繫一下,看看情況怎麼樣。”尹劍一邊說著,一邊掏出手機撥了號碼。振鈴響了好幾聲之後,對面才終於有人接聽。
“喂,是大金吧?”尹劍開口打了招呼,然後電話那頭的人不知說了些什麼,尹劍的神情一下子僵住了,他呆呆地聽了片刻,偶爾才“嗯”一聲,語調則極為尷尬,片刻後他站起來走到韓灝面前,將手機遞了過去,“隊長,你來接吧。”
韓灝納悶地瞥了自己的助手一眼,然後他接過電話:“餵?我是韓灝。”
“韓隊長,對不起,我是羅飛。”聽筒里傳來一個略顯低沉的男子聲音。
“羅飛?”韓灝也一下子愣住了,完全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自己派出去盯梢的下屬怎麼會把電話落在了被盯對象的手中呢?
“我想我和你的隊員之間可能有一些誤會。”電話那頭的羅飛已經主動開始解釋了,“我正在調查一些東西,後來我發現有人在跟蹤我。於是我找機會想制伏他,他在反抗的時候我們動了手——這一切都是剛剛發生的事情。現在他暫時失去了知覺,不過很快便會醒過來。你們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正好翻到了他的證件,這件事純屬意外,我真的非常抱歉。”
韓灝愣在原地,臉上的神色如死灰般難看。自己的手下被盯梢的對象制伏,連手機證件都被人繳了去,這是多麼讓人顏面掃地的事情!而羅飛致歉的態度雖然誠懇,但這顯然不足以驅散他心頭的惡氣。韓灝竭力控制住情緒才使得自己沒有當場發作出來,在接連喘了幾口粗氣之後,他極為不滿地指責道:“羅飛,羅隊長,這裡可不是你的龍州!你不覺得你的舉動實在是有些太過分了嗎?”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剛才的反應確實是過於緊張了。不過——”羅飛的語調突然間變得凝重起來,“如果你知道那個隱藏的對手有多麼可怕時,你也會反過來理解我的。”
韓灝眉頭皺了皺,他已敏銳地捕捉到了羅飛話中的隱義:“嗯?你有了什麼新發現?”
“是的。”羅飛正色道,“希望這次你能夠認真地聽我講一講。”
韓灝沉默著,看來自己有必要親自會一會這個神秘出現的同行了。片刻後,他終於回答:“半個小時之後,我在刑警大隊的辦公室等你。”
“好的。嗯……我現在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羅飛緩和自己的語氣,“——你的隊員已經清醒過來了。”
果然沒過不久,聽筒里傳來了金有峰的聲音:“隊長,我……”
“廢物。”韓灝沒好氣地罵了一句,然後狠狠地掐斷了電話。
……
下午十四點零七分,省城公安局刑警大隊長辦公室內。
當羅飛來到的時候,韓灝如約正在等待著他。
“你們這邊的進展怎麼樣?”還沒顧得上把屁股坐穩,羅飛已經急匆匆地問道。
“我並沒有義務向你匯報工作。”韓灝不軟不硬地頂了羅飛一句,羅飛苦笑了一下,顯得頗為無奈。然後他坐在韓灝對面,閉口不言,擺出一副等待對方來引導的謙卑姿態。
見對方認了軟,韓灝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這時他又覺得自己或許該說出些什麼,不能讓這個傢伙小看了省城警方的實力。沉吟了片刻,他便斟酌著措辭說道:“疑犯的體貌特徵我們已經掌握。現在市郊各交通網點都已設下了關卡,各級警力也在進行專向排查,重點對象是那些與死者生前所處理的案件有牽連的相關人員。”
羅飛很快接口道:“我明白你的思路,你認為這是一起針對公安幹警的報復殺人案?”
“現場沒有劫財的跡象。兇犯持刀闖入,蓄意殺人的目的非常明顯——”韓灝針鋒相對地反問,“不知道你以為還會有其他什麼情況呢?”
羅飛搖搖頭,忽然話鋒一轉:“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嗎?”他的目光凜凜地看著韓灝,似乎隱藏著很多下文。
“這正是我要關心的問題。”韓灝凝目和羅飛對視著,然後又補充追問,“還有,你和鄭郝明警官是什麼關係?”
羅飛沒有直接回答,他掏出一張折好的信箋遞了過來:“你看看吧。”
韓灝帶著迷惑的表情打開信箋,只見上面寫著:“8102號學員,你該還記得我吧?
序曲結束之後,正章應該開始。這相隔的時間確實是太長了一些……不過,這一天總算還是到來了。
想想那即將展開的華麗樂章,我難以抑制心中的興奮,你不想加入進來嗎,我的老朋友?
我知道你也早已期盼了太久了。
我能想像你看到這封信箋時的表情——你會激動得顫抖起來,是嗎?熱血在燃燒,無窮的力量正在軀體中聚集!——正和我此刻的感覺一樣。
我已經嗅到了你的渴望,你的憤怒,甚至是你的恐懼……
快來吧,我在這裡等你。”
韓灝越看越是茫然,眉頭皺成了兩團疙瘩。卻聽羅飛在一旁解釋道:“兩天之前,我收到了這封信箋。信是從本市發出的。8102,這是我以前在警校讀書時候的學號。”
“是的,你是省警校八一級的學員,當年的各項成績極為出色,被譽為警校‘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學員’。只是你畢業前卻犯了一個錯誤,最後僅被分配到龍州這個二線城市,在郊區某派出所當了一名普通幹警。不過你升得很快,八年後就當上了所長,後來又調到龍州市刑警隊任職——”韓灝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一份報告,臉上的表情喜怒莫測,“——這是你的相關資料,關於你的履歷,我們已經調查得清清楚楚。”
羅飛一愣,在血案突發的緊張時刻,韓灝還特地分出精力詳細調查了自己的檔案,以這樣一種方式為人所重視給他帶來怪怪的感覺。
“那應該是一次大錯誤吧?”韓灝卻還不願罷休,又揶揄著說道,“否則警校的天才又怎麼會淪為一個小小的片警?”
對方這番話語顯然是觸動了羅飛的許多心事,他雙目迷離,神情竟變得有些恍然,半晌之後才喃喃地說道:“錯誤?嘿,也許叫失敗更準確一些,慘痛的失敗……”
韓灝陡惚間看到羅飛這副模樣,不禁頗為意外。從收集到的資料中,他知道羅飛此前在龍州曾破獲過許多大案奇案,出眾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但由於某些經歷,以致於人生坎坷,倒也令人感懷。經過這次面對面的交鋒,他心中原先積攢的鬱悶也發泄得差不多了,此刻忍不住倒要勸解對方兩句:“錯誤也好,失敗也罷,都已是過去的事情了,你也不用總是放在心上。而且……現在再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羅飛痛苦地搖著頭,他的眼睛瞪得老大,迸現出眼角的根根血絲,“還沒有結束,他回來了,他還在這裡!”
“你說誰?”羅飛沒頭沒腦的話語給韓灝澆了滿頭的霧水。
“那個惡魔!寫信的人!殺害鄭郝明警官的兇手!”羅飛一口氣說出的三個角色顯然是在指同一個人,他的雙眼燃燒著憤怒的火焰,而語調又如寒冰般徹人心脾,屋內的空氣似乎都要因那寒意而凍結起來。
韓灝愕然間明白了什麼,他又拿起那封信箋看了一遍,然後如連珠炮般問道:“是這封信?這是誰寫的?這和鄭郝明被害又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