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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理動機。如果最初是受到了我們的啟發而作案,那麼在十八年後,他為什麼要把死刑計劃提前透露給警方?這顯然不利於他長期行動,與Eumenides肩負懲治罪惡任務的初衷背道而馳。”
慕劍雲冷笑了一聲:“只怕他的出發點並沒有你們當初設想的那麼高尚,他只是在尋求一種遊戲的刺激而已。當原有的刺激已經滿足不了他,他便會想辦法去提高遊戲的難度。”
“你這麼分析也有道理。”羅飛沉吟著,“可是我總覺得沒那麼簡單……國外也有過連環殺人挑戰警方的案例,但都是作案後把相關消息透露給警方。如果要追求刺激,他也應該有這個過程。直接在作案之前就通知警方,這個難度的增加未免有些跳躍。還有,在此前他至少做過十二起案子了,警方卻一點兒風聲也不知道,可見他並不是一個已經瘋狂到失去理智的人。”
慕劍雲覺得羅飛說得也有道理,她想了一會兒沒有收穫,就又反問羅飛:“你有什麼想法?”
羅飛搖搖頭:“暫時也想不明白。不過他眼前的這次挑釁已經明顯帶有設計的意味,也許從接下來的事情發展中能看出一些端倪。”
“接下來的發展?那不是就晚了嗎?”慕劍雲倒被羅飛說得有些心中發毛,“既然你覺得有玄機,得趕緊制止才行啊。”
“你覺得韓灝會聽我的嗎?”羅飛淡淡地一句話便把對方頂了回去,但他很快又話鋒一轉,“我只希望……你能夠幫我。”
經過這番推心置腹的交談,慕劍雲已經徹底站在了羅飛一邊,她立刻回應道:“怎麼幫?”
“我需要看到與四一八慘案有關的全部檔案資料。”羅飛目視著慕劍雲的雙眼,鄭重地說道。
“行。”慕劍雲非常痛快地答應了,“吃完飯到我的房間裡,我們一起研究。來,快吃吧。”
女講師一邊招呼著,一邊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剛才只顧著交談,飯菜一點兒也沒動,此刻早已經涼了,不過在緊迫的案情面前,她也顧不了那麼多了。而羅飛也像上足了發條一般,一口氣幹完了瓶中的啤酒,不久前那種閒散勁兒已然消失無蹤。
十五分鐘後,羅飛跟著慕劍雲回到了招待所的房間內。後者把四一八慘案的所有檔案(包括曾日華前天轉交給她的那部分)全都交給了羅飛。毫無疑問,這裡面的很多內容都是羅飛之前未曾接觸過的,尤其是羅飛自己作為涉案人的那些筆錄和相關分析——這也成了羅飛將要閱覽的重點。
儘管對這些檔案渴望已久,但真正閱讀的過程對羅飛來說卻又是一種痛苦的經歷。因為他要極其細緻地分析歷史資料中的每一個細節,這使得與當年慘案有關的記憶碎片又一點一點地在他的腦海中堆積,逐漸拼湊成一段完整而又清晰的回憶。與此同時,和那段回憶相關的諸多情感也在他的周身蔓延開來:悲傷、懊悔、苦澀、仇恨……一一壓迫著他的神經,讓他無可逃避。
慕劍雲靜靜地坐在羅飛身邊,作為一名心理學家,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對方情感上的波動。她的心中漸漸產生了一絲憐憫。她甚至覺得自己此刻最大的欲望並不是要破獲那些案子,而只是要幫助眼前的這個男人,幫他去擺脫那些糾纏在內心深處的痛苦。
羅飛的情緒隨著閱讀的進程還在不斷地惡化。終於,他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了,長嘆一聲之後,他閉上眼睛,雙手從面頰上狠狠地搓到腦後,然後又搓回來,如此反覆,像是要把折磨著自己的東西從腦子裡擠出來一樣。
慕劍雲掃過那些檔案,發現羅飛閱讀的正是當年鄭郝明給他做的筆錄。在打開的那一頁中,記錄著羅飛與孟芸通過電台所進行的那次通話。
慕劍雲明白,羅飛正在走向回憶中那最痛苦的頂點,當這次通話結束的時候,一場爆炸將帶走他生命中曾經最為重要的兩個人。
“我知道這很難,但你必須走過去。”慕劍雲淡淡地說道,“你比任何人都更接近真相,你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
羅飛的雙手此刻緊捂著自己的眼睛和鼻樑,雖然他竭力想控制,但聲音中仍然帶著明顯的嘶啞:“……我作了錯誤的選擇,是我害死了他們……”
至親的離去也許尚算不上人間最大的悲痛,如果你認為愛人的離去是出於自己的過錯,那種悲痛才是真正刻骨銘心的。
羅飛顯然正沉浸在這樣的悲痛中。在年少熱情的時代,他與孟芸因相愛而相鬥,那種相鬥似乎從來沒分出過勝負,只有一次,孟芸似乎真的認輸了,她幾乎是哭著乞求羅飛告訴她如何去拆除那枚炸彈,可羅飛的答案卻讓他們在瞬間陰陽永隔。
慕劍雲輕嘆一聲,她深知那種經歷的確是常人難以克服的心結。即使日後羅飛能夠親手將真兇繩之以法,他也永遠無法擺脫因當年拆彈錯誤而造成的悲傷與自責。
“那不是你的錯……該死的是那個兇手……”躊躇了良久之後,慕劍雲也只能用這樣的話語來安慰羅飛。
不知是慕劍雲的話起了作用,還是羅飛自己調整了過來——他最後揉了一把面頰,當他的雙手離開之後,他的目光又變得冷靜而犀利,那些洶湧的情感都被深深地藏了起來。
慕劍雲欣慰地舒了一口氣。只有這樣的羅飛才是能與Eumenides交鋒的對手!
羅飛的手慢慢地將檔案的那一頁翻過,在心中再次承受了十八年前那場駭人心魄的爆炸。然後他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的雙眼緊緊地盯在檔案上,臉上露出極為詫異的表情。
“怎麼了?”慕劍雲嗅到了一絲異樣的氣息,蹙眉問了一句。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羅飛搖著頭,眼睛則越瞪越大,像是要和誰爭吵一般,“他們怎麼能忽略這麼重要的線索!”
慕劍雲的情緒也跟著羅飛激動起來。
“什麼線索?”她急切地追問道。
“時間,時間不對!”羅飛指著檔案上的記錄,“你看,警方正式記載的爆炸時間是下午十六點十三分,可是在我當年的筆錄中,我所說的爆炸時間是十六點十五分!”
“是差了兩分鐘。不過這個……”慕劍雲微微搖了搖頭,把半截話又咽了回去。這個記錄上的差別其實她之前也注意到了,不過她實在沒覺得這是什麼重要的線索。警方記錄的爆炸時間自然是很精確的,可是羅飛所說的時間一定就那麼準確嗎?出現兩分鐘的誤差實在是很平常的事吧?不過當著羅飛的面,這些潑冷水的想法倒有些不太好開口。
“不,你不該懷疑我所說時間的準確性!”羅飛卻已經看透了對方心中所想,非常斷然地說道,“當對講機里的爆炸聲傳來之後,我立刻就看了宿舍里的掛鍾——這是我們刑偵專業學員最基本的條件反應。如果我筆錄時說是十六點十五分,那就是準確的十六點十五分,一分也不會差!”
慕劍雲卻仍有疑慮:“可是……你能保證那個掛鍾就一定準確嗎?”
“我每天晚上都會給那個鐘上弦,並且對著收音機里的報時校對時間。這是我的習慣,只要我在宿舍住,就從來沒有間斷過。在我印象中,那個掛鍾走時非常準確,大概一個多月才會出現能夠察覺的誤差。”羅飛直視著慕劍雲的眼睛,說話的態度極為認真,令對方再難產生半點兒的懷疑。
“如果是這樣,那真的是時間上有問題了?”慕劍雲採信了羅飛的說法,腦子裡卻越發糊塗,“可是,這……這怎麼會呢?警方的記錄肯定不會錯的啊。難道是……發生了兩次爆炸?”
“不可能的。”羅飛緩緩搖著頭,“十六點十五分我聽到了爆炸聲,在此之前孟芸一直在和我通話,警方記錄的爆炸怎麼可能發生在十六點十三分?除非……”
“除非你聽到的爆炸是假的,只是對講機傳來的假象而已。”慕劍雲的思維被羅飛帶動,飛速地旋轉起來,“如果是這樣,又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什麼?”羅飛亦喃喃自語著,與此同時,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推論已在他的心中形成。這個推論如果成立,它所帶來的驚訝和震撼幾乎能讓羅飛的心臟從胸膛中跳出來!他強迫自己冷靜,可是一股股的熱血卻在不聽使喚地湧向他的大腦,竟令他有些眩暈。
慕劍雲也想到了那個答案,與羅飛相比,她自然要冷靜了許多,於是她幫對方把那句話說了出來:“這意味著爆炸發生之後,孟芸依然活著。”
似乎有一股電流擊過羅飛的神經,他的身體驀地顫了一下,然後他愣愣地看著慕劍雲,良久之後,才魂不守舍地反問道:“你覺得這可能嗎?”
“如果你說的時間差確實存在,那這就是必然成立的推斷。”
“那……我和孟芸的對話也都是在爆炸之後發生的?”
慕劍雲點著頭:“是的。如果按照這個思路分析,我們只能認為:你和孟芸在對講機里的交談只是對方故意設置的迷障,而孟芸的目的就是要讓你認為她在爆炸中喪身了。對了,你不是說一開始一直無法與對方聯繫上嗎?這也能解釋通:因為孟芸曾關閉了她的對講機,直到爆炸發生之後才又打開,通過電波在你面前製造了一些假象。至於你聽到的爆炸聲,設計起來也不難,只需要一個錄音就夠了。”
“一切都是孟芸策劃的?她就是那個Eumenides?”羅飛倒吸一口涼氣,然後又難以置信地連連搖頭。
慕劍雲顯然就是這個意思,她目光凜凜地說道:“也許根本就沒有第三人參與你們的爭鬥,這起案件仍然是你倆之間爭鬥的延續。不過——”她忽然又想到什麼,翻過當年的筆錄看了看,“你在對講機里還聽到袁志邦的聲音?那就是說袁志邦也沒有死於爆炸中?”
羅飛當然明白慕劍雲的潛台詞,孟芸和袁志邦都沒有死於爆炸,難道這是孟芸和袁志邦合謀的騙局?
以這孟袁二人的能力,找兩具屍體來偽裝爆炸現場的確不是什麼難事。可是這個猜想卻又面臨著更多難以解答的疑問:袁志邦怎麼會參與其中呢?袁志邦和孟芸,這兩人之間並沒有什麼交往,而他們又分別是羅飛最親密的夥伴和最摯愛的戀人,這兩個人有什麼理由去合謀欺騙羅飛呢?這不僅僅在邏輯上講不通,更讓羅飛在情感上難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