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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平轉頭看到地上確實有一團繩子。他認出那些繩子是張海峰不久前從四二四監舍的便池排水口裡掏出來的,不用想也知道得有多髒。但張頭的命令也不能違背,他只好走過去,用兩根手指夾住繩子的中間一段,勉強將其提溜起來問道:“張隊,往哪兒放?”

    張海峰伸出一隻手:“過來,交給我。”

    姜平回到辦公桌前,把臭烘烘的繩子放在張海峰攤開了的手心裡。張海峰卻毫不在意似的,手掌攥了攥,將那繩子捏成了緊緊的一團,一邊捏他還一邊問姜平:“這是從便池裡逃出來的,又髒又臭,對吧?”

    姜平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尷尬地笑了笑。張海峰忽然一甩手,將那團繩子狠狠地砸在了對方的笑臉上。姜平猝不及防,愕然怔住道:“張隊……”

    “我能掏便池,你為什麼不能掏?我能用整個手去抓,你為什麼只能用兩個手指去夾?你這算什麼?你天生就比我要精貴嗎?!”張海峰猛地站起身,衝著姜平咆哮起來。

    姜平被嚇得往後退了半步,臉色煞白的,再也沒膽量說半句為自己開脫的話語。  

    張海峰吼完之後又坐回到自己的辦公椅上。姜平戰戰兢兢地把砸落在地上的那團繩子重新撿起,這次卻是用滿手去抓;他的臉上沾了污漬,也顧不得拭去。

    張海峰的情緒略略平復了一些,他換了種恨鐵不成鋼的口吻問姜平:“我去掏繩子的時候,你有沒有注意到我的手探到排水口裡有多深?”

    姜平有點印象:“整個手都進去了,好像……還有一小截手腕。”

    “一直到這裡。”張海峰自己比劃著名,和姜平描述的位置倒差不多,“我把手伸這麼長才摸到那截繩子——你知道為什麼?”

    姜平搖搖頭,確實有些不太理解。按照他的想法,這繩子要不就堵在下水口沒衝下去,要不就被遠遠沖走進了下水管網,怎麼會堵在一個相對較深的位置上呢?

    “所有的下水口前端都會有一個U形的存水彎,那叫水封,可以防止管道里的臭氣竄上來。你以為用眼睛看看,直溜溜的什麼都看不到就完事了?不管是一團繩子還是一支鉛筆,都有可能卡在存水彎的底部,你不把手伸進去掏,怎麼知道有沒有?”  

    聽完張海峰這番訓斥,姜平多少明白了一些,同時他心中暗自嘀咕:難道那支失蹤的鉛筆當時就真的藏在廠房廁所的便池水封里嗎?

    張海峰看出姜平所想,他也不多說什麼,直接抓起面前的那支鉛筆往上一杵:“你自己聞聞。”

    用來封存鉛筆的塑膠袋已經被打開,小半截鉛筆屁股露在袋子外面,張海峰用手抓住的是依然套著塑膠袋的鉛筆頭部。

    姜平俯下身,把鼻子湊過去深深地吸了口氣。很明顯,他聞到了一股屎尿的臭味。這樣的結果讓小伙子再也無話可說,他苦著臉,自責而又沮喪。

    看到屬下這番模樣,張海峰倒顧不上再計較什麼了。他揮了揮手說:“你去把丟鉛筆那會廠房的監控錄像找過來,我要仔細看看。”

    “是!”姜平像得了大赦一般興沖沖離去。很快他從監控機房帶回來一個移動硬碟,硬碟里裝載的正是張海峰要的錄像資料。

    打開錄像細細查看,卻見那天下午黑子三點三十五進了廁所,三點五十七分才出來。這期間並無第二個人進過衛生間。而黑子出來之後就大叫丟了鉛筆,隨即管教便控制住了廠房裡的所有人,大家再也不可隨意走動。  

    “就是黑子乾的了!”姜平下結論似地說道,“那天除了他之外,沒人進過廁所。難怪他呆了那麼長時間,原來在裡面研究怎麼藏鉛筆呢!”

    張海峰點點頭,基本認同姜平的判斷。就在不久前,他的疑點曾集中在杜明強的身上,不過要說杜明強殺了小順實在動機牽強,懷疑此人的原因僅僅是基於能夠成功偷走鉛筆的可能性。不過當張海峰仔細查看那支惹出禍端的鉛筆時,他的思路卻再次發生了轉變——因為他分明聞到了鉛筆上散發出來的屎尿臭氣。這無疑是個非常顯著的提示:鉛筆曾經被藏匿在便池的下水口中。於是他開始擔憂負責搜查衛生間的姜平是否盡責地完成了任務,事實則證明了他並非杞人憂天:姜平對便池的搜查的確存有漏洞,而這個漏洞極有可能便是鉛筆甫失甫得的癥結所在。

    再通過比對錄像,一切似乎更加明了:當日黑子已存有偷走鉛筆之心,他藉口上廁所的機會把鉛筆藏好。在藏匿地點的選擇上他則頗費心思,拼的就是管教怕髒且又不熟悉排水管的構造。這步險棋成功之後,雖然他也被判罰了十天禁閉,但那支鉛筆終於保存下來。昨天禁閉期滿,黑子從便池裡把鉛筆取出,悄悄攜帶回了宿舍。趁著夜深人靜,小順又毫無反抗之力的時候,黑子把這支鉛筆深深插進了小順的眼球,直接導致了後者死亡。  

    黑子為什麼要偷鉛筆?黑子又為什麼要在禁閉期滿後殺死小順?這兩個問題的答案根本就是統一的。大家都知道黑子和小順早有積怨,只是不知這積怨激起的仇恨已如此之深。這種仇恨讓黑子對小順起了殺心,他自導自演鉛筆丟失的鬧劇,原因必在與此。一個重刑犯冒著極大的風險偷一支鉛筆,除了用來行兇之外,還能幹什麼?只是隨後的禁閉讓黑子的計劃不得不推遲十天,禁閉期滿後的當夜,黑子便迫不及待地實施了自己的殺戮。而沈建平對小順的折磨正好協助了黑子,後者的殺人行為變得更加容易,而且還有了渾水摸魚、掩飾自己暴行的機會。

    姜平見張海峰對自己的論斷沒什麼異議,便迫不及待地請示道:“我去把黑子帶過來!”

    張海峰抬頭看看姜平,問:“你現在想怎麼辦?”

    “先上他一頓電棍!”姜平咬著牙說道,“然後給他做筆錄,一定要定了他的死罪。”他現在恨透了黑子,恨不能直接把對方拉出去斃了才好。

    張海峰卻搖了搖頭:“要治黑子的罪並不難,可治了他的罪之後呢?我們怎麼辦?”

    這話聽得姜平一驚。的確,在監區內部發生噁心殺人案件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給行兇者定罪之後,接下來要追究的就是管教人員的責任。到時候上至監獄領導,下至值班幹警,必有一大批人會受到牽連,而自己和張海峰作為罪直接的關係人,只怕還要被追究瀆職的刑事責任。  

    自己剛剛二十來歲,難道人生竟要就此毀在這件事情上嗎?姜平想到這番可怕的前景,禁不住已冷汗淋漓。

    姜平的目光迷離四顧,當他看到張海峰的時候,心中忽然又燃起一線希望。

    這是一個在四監區摸爬滾打了十多年的鐵血男子,在他面前還從來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現在天大的禍端塌下來,好歹還有這個人先頂著。況且他的位置比自己高那麼多,他才是真正輸不起的人。

    想到這一層之後,姜平的心緒又慢慢穩定下來,他緊盯著張海峰,滿懷期待。

    後者此刻正如入定一般地沉默著,他的眉頭糾纏成一團疙瘩,緊密得幾乎無從化解。半晌之後,他的目光才微微地動了一動,然後他轉頭看向姜平。

    姜平主動向前湊了湊,等待對方的吩咐。

    張海峰盯著對方的眼睛看了一會,鄭重說道:“從現在開始,你所有的事情都要按我的吩咐去做,不管發身什麼,都不能有任何的動搖和疑慮,你明白嗎?”

    姜平很堅決地點點頭,他深信對方拋給自己的已是最後一根救命稻糙。

    “很好。”張海峰贊了一句,然後他下達了自己整套計劃中的第一個指令:“你把沈建平給我帶過來。”  

    姜平領命而去,不多久便把平哥帶到了張海峰的辦公室。與杭文治相比,平哥自然要老辣許多。此刻雖然面對著四監區人人聞之色變的鬼見愁,而且自身還惹了大禍,但他面上仍能保持著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

    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張海峰也改變了策略。他把身體斜靠在椅背上,情緒不再像先前繃得那麼緊,只是用一種懶懶的眼神看著對方。

    平哥見此情形,主動走到辦公桌前沖張海峰鞠了個躬,大喊了一聲:“報告!”

    張海峰又看了對方一會,平哥迎著他的目光,並不躲閃。

    “沈建平啊……”張海峰終於開口了,“你當號頭也不少年了,以前還都不錯,怎麼這次給我捅了這麼大的亂子?!”

    平哥咧著嘴說:“是疏忽了啊。誰想到黑子把鉛筆帶到監舍里來了?那天管教們搜得驚天動地的,我總以為萬無一失了呢。”

    這番話說得綿里藏針,很明顯要把責任往監區管教這邊推。張海峰心中有數,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接著對方的話茬繼續問道:“你這麼肯定?那支鉛筆一定是黑子帶出來的?”  

    “除了黑子,誰還會對小順下死手?”平哥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你看到黑子動手了?”

    “沒有——我要是看到了,還能讓他得手?那小子壞得很,趁其他人都睡著的時候乾的。”平哥每句話都說得很嚴密,竭力開脫自己在此事中的責任。

    “哦,你們都睡著了……”張海峰先點了點頭,然後話鋒卻又一轉,“不過小順這麼個大活人,被人生生把鉛筆插進了眼睛裡,鬧出來的動靜應該不小吧?而且現場沒有掙扎打鬥的痕跡,這也奇怪得很。”

    平哥心中一凜。對他來說,張海峰提出來的這兩個問題極為關鍵。自己隱瞞了睡覺前折磨小順的情節,目的無非是要把小順的死全部歸咎到黑子一人身上。但這卻留下一個難以彌補的漏洞:憑黑子一個人的力量,怎麼可能無聲無息地把鉛筆插進小順的眼睛裡?

    不過平哥早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問題死扛過去。他定了定神,裝出困惑的語氣說道:“我也很奇怪……不知道黑子怎麼下的手。可能是趁小順半夜上廁所,迷迷糊糊的時候偷襲的吧?”  

    張海峰早已從杭文治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此刻看著平哥在自己面前睜眼說瞎話,他便“嘿”地冷笑了一聲,然後轉頭沖站在一旁的姜平使了個眼色。

    姜平會意,走上前將一團濕乎乎的繩子扔到了辦公桌上。饒是平哥再兇惡jian猾,一見到這團繩子,他的眼角也禁不住輕輕地抽動了一下。

    “這是我從現場便池裡面掏出來的。”張海峰盯著平哥,目光開始有些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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