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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麼意思?”女孩被觸到了心機的柔嫩處,她的聲音略有些顫抖。
年輕人咬了咬嘴唇,似乎某些事情讓他感到痛苦,然後他沉著聲音說道:“我知道你失去了父親……”
女孩“嚶”了一聲,淚水立時從她失神的雙眼中滑落下來。同時她又聽見那年輕人繼續說道:“我也是剛剛失去父親,所以我能體會到你的感覺……突然間失去了照料,好像生命中某個重要的支撐消失了……”
“什麼?你的父親也……”女孩驚訝地張著嘴,淚珠仍然掛在她的臉上,不過她的敵意明顯散去了很多。
“是的,我的父親。”年輕人重複了一遍。他並不覺得自己這麼說有什麼不妥,十多年的朝夕相處,那個人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與父親無異。
女孩愣了片刻,她的淚水漸漸止住,然後她突然問道:“你就是因為這個給我送花?而且還盯著我?”
“不。”年輕人卻搖著頭說,“我給你送花,只是因為我喜歡你的音樂。”
女孩稍稍露出意外的表情:“你懂音樂嗎?”
“不懂。但我能聽懂你的曲子。尤其是你每天演奏的第一首,總是……總是讓我想起那些失去的人……”
“那是德國人德爾德拉的《紀念曲》,本來就是為緬懷那些逝去的人所作……”女孩幽幽地嘆了一聲,“你能聽懂這首曲子,說明你倒沒有騙我,你確實失去了對你而言很重要的人。就像你說的,父親……”
女孩的聲音越說越低,隱隱間與那陌生人產生了同病相憐的哀楚。
年輕人也沉默了,他的目光有些迷離,耳畔似乎又迴響起那輕緩安靜的樂曲聲……同時那些人的容貌也在眼前閃現著,或模糊、或清晰,有些又相互交錯重疊起來,變幻出怪異的形狀,讓他無從分辨。
那些記憶讓他的腦袋越來越脹,他終於忍不住痛苦地悶哼了一聲。
“你怎麼了?”女孩的問話不再像剛才那樣冷冰冰了。
“沒事。”年輕人深吸了一口氣,用手揉揉額頭,似乎要擺脫當下的窘境,他便岔開話題說道,“你演奏的第三首曲子我也非常喜歡。”
“第三首?”女孩用手輕輕地支起腮幫,“它會給你什麼樣的感覺?”
“它能讓我的心沉靜下來。”
“你是不是有很多心事?有些事情讓你感到困惑,過去的,未來的……還有前方的路……”
年輕人愣住了,他怔怔地看著女孩,不知道對方為什麼會有如此準確的判斷。
女孩似乎感覺到了他的行為和思想,她微笑了一下,解釋說:“那首曲子是法國人馬斯奈的《沉思》,是一首著名的冥想曲。你有幾分的心事,它便能和你激起幾分的共鳴。”
這是年輕人第一次見到女孩露出笑容,這使得她略顯蒼白的臉龐上多了幾分暖意。他忍不住由衷地讚美道:“你笑起來真漂亮。”
女孩低下頭,笑容雖然消失了,但她的神態顯然是接受了對方的讚美。片刻後她用下論斷的口吻說道:“你不是個壞人。”
“為什麼?”年輕人問道。這恐怕是任何一個男人在相同境地下都會問的問題。
女孩的回答竟是如此的簡單:“因為你真的聽懂了我的音樂。”
“那之前呢?我是說討論音樂之前——我在你心中就是個危險的壞人吧?”
“也並不完全是……”女孩想到自己剛開始的態度,不免有些歉意,“其實是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我不想惹上麻煩。”
“嗯……什麼事?”
“昨天有個客人,他喝多了酒……然後對我說了一些無禮的話,這個事你應該知道吧?”
“是的。當時我還很擔心,所以我一直等到你安全離開餐廳後,我才離去。今天我盯著你,也是害怕那個人還會回來找事。”年輕人顯出一些著急的語調,而他的話語隨即便被女孩打斷了:“那個人死了。”
年輕人一聲驚呼:“什麼?”
“就是昨天晚上他走了以後出的事。看起來是車禍,可是他有一些朋友卻認為不那麼簡單。今天下午那些人找到了我,他們懷疑是由於和我的爭執引起的禍端。可我身邊不可能有人會做那樣的事情……不過今天你又出現了,我就想得多了一些……”女孩斟酌著,把話說得儘量委婉,“我也不是懷疑你,只是……只是想見到你,能當面問一下。”
年輕人的心頭微微一緊,但沒有在神情上表現出來。他知道阿泰的那些朋友會是誰。昨晚的事情他已經做得非常小心,就是怕惹來警察或是阿華之流給女孩帶來麻煩,沒想到麻煩還是上了門。這個阿華……看來還不能太小看他了。
“你不用想那麼多,問心無愧就行。”年輕人寬慰女孩道,“像他那樣的人,平時不知道惹了多少事,就算真有人害他,怎麼算也算不到你頭上。”
“也是,確實是我太多心了。”女孩已經完全打消了先前的疑慮,自嘲著說,“可能也是跟我的性格有關吧,遺傳。”
說到這裡,她又想到了某些傷心的事情,忽然沉默下來。片刻後,她才又沉著聲音說道:“你知道嗎?我的父親是個警察。”
年輕人半晌沒有回應。女孩抬起頭,徒勞地睜大雙眼:“你怎麼了?”
“很晚了,你該回家了……”年輕人控制住起伏的心cháo,用儘量自然的語氣說道。
女孩品出了對方告別的意味,她也覺得自己有些多言,對方畢竟只是個陌生人而已。
“是很晚了……”女孩猶豫了片刻,問道,“你……你還會送我嗎?”
“當然。”年輕人毫不猶豫地回答,他對女孩有著難以言明的責任感。
“謝謝你。”女孩再次露出笑容,然後她主動報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鄭佳。”
第七章誘伏
晚二十一點三十六分。
省城刑警大隊招待所內。
羅飛正站在窗口向屋外眺望。這是一個臨街的高層房間,所以他的視野可以放得很開。繁華的省城街道在夜色中閃爍著各種眩目的光彩,給羅飛帶來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在大學時期,羅飛曾在省城呆了四年。那是他人生中最得意也最快樂的四年。青春、友誼、愛情、理想……他幾乎擁有當時能夠擁有的所有美好事物。可是在這四年快要結束的時候,一切全都被擊碎了。
然後他便離開了這座城市,帶著一顆被傷痛碾得粉碎的心靈。十八年之後當他再次回來,這城市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寬敞的街道,高聳的樓群,繽紛的霓虹、穿梭不息的車流……這些豪華摩登的場景都是龍州那個二線城市無法企及的。
經過幾天的連綿秋雨,天氣終於開始好轉。經過雨水洗刷後,晴空下的都市夜景顯得愈發璀璨迷人。羅飛身處這樣的環境中,繁華夜色觸手可及般展現在他的眼前,可他心中卻難有興奮的感覺。
雖然隔著窗戶,仍有絲絲冷風穿過fèng隙鑽入了屋內,這讓羅飛頗感寒意。極目遠眺,城市中的萬家燈火與天邊的繁星漸漸融為一體,那燈火後該是數不清的溫馨家庭。在那些屋子裡,寒冷便不會如此輕易的侵襲過來吧?
即便是亡命天涯的韓灝也仍能在下午享受到短暫的親情。親眼見證到那一幕,羅飛心中盪起無限的感慨。不知在這個城市中,還有多少孤獨者像自己一樣無家可歸。
至少有一個人是和自己同病相憐的,他此刻又會藏身在這城市中的哪一個角落?
他們互相躲藏又互相打量著,忍受孤獨的同時卻享受著爭鬥的刺激。在某些方面,他們是如此的相象,可他們又如同是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從鑄造的那一刻起便註定了永無重合的那一天。
Eumenides,十八年前羅飛親手創造出這個角色,他的人生因此走向一個巨大的轉折點,而現在,當他重新面對這個角色的時候,他是否有能力將那痛苦的軌跡扭轉回來?
羅飛也無法給出答案,他只知道:自己和Eumenides正在走向一場無法迴避的碰撞,他們同樣期待,也同樣畏懼那碰撞後的最終結局。
羅飛的思緒就這樣凌亂地飄散著,直到門鈴聲將他拖回到現實中來。
羅飛過去打開了屋門,門口站著的是曾日華。
“羅隊。沒打攪你吧?”小伙子觀察到羅飛臉上殘留的沉凝神色,便試探似地問了一句。
“哦……沒有,沒有。”羅飛笑了笑,趁勢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然後他反問道,“你怎麼來了?沒回家嗎?”
“嗨,我一個單身漢,回不回家的有什麼區別?再說這裡吃住都方便,還有人打掃衛生。”曾日華笑嘻嘻地說道。
“那進來坐吧。”羅飛讓開通路,同時半開玩笑地看著曾日華,“這屋子你也熟,就別客氣了。”
曾日華一愣,隨即明白羅飛所指:此前韓灝指揮專案組的時候,自己曾奉命偷偷搜查過羅飛的房間。現在卻時過境遷,羅飛已成了信任的專案組組長。他只能“嘿嘿”乾笑兩聲,裝糊塗不接對方的話茬。
羅飛招招手,示意客人坐下。同時他看到對方手裡提著個塑膠袋,就隨口問了句:“那是什麼東西?”
“哦,一些生活用品。”曾日華把塑膠袋推到羅飛面前。後者打開一看,卻是洗髮液、香皂、牙刷之類的東西。
“招待所提供的一次性用具質量很差的,那個牙刷硬得,能把牙齦刷出血來。你在這裡也不是一天兩天的,有些事情不要湊活。”曾日華說到這裡,發現羅飛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連忙補充解釋道,“羅隊,你別誤會……這些都是慕老師托我捎給你的,剛才我說的,也是她托我轉達的話。”
羅飛恍然般“呵”地一笑:“我說呢,你這個邋遢光棍,怎麼還能想到這些……”他這次來得匆忙,確實沒有帶著生活用品。這些東西還真有些雪中送炭的意思。羅飛不禁隱隱感到了些暖意,同時他又注意到什麼,眼神往對方腦袋上飛了一下,“嗯?理過發了啊,這也是慕老師的功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