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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又過了幾天,轉眼便到了這一周的周五。吃完午飯之後,老黃來到車間內喊了一嗓子:“四二四監舍,杜明強、杭文治,你們倆今天負責裝貨。”

    “怎麼又是我們監舍啊?”平哥看著老黃問道。每周五是廠方過來拉貨的日子,按照慣例,裝貨的累活由各個監舍輪流承擔。上周杜明強和小順剛剛裝完,這周應該輪到四二五監舍才對。雖然平哥自己沒有被點到,但身為監舍號頭,在這種情況下必須站出來說兩句,否則是要跌“份兒”的。

    “這次是廠方的人指定的,說你們監舍的人幹的活好。”老黃也知道這事不合規矩,便費口舌解釋了兩句。事實上廠方那邊就指定了杜明強一個人,老黃把杭文治配上的原因是覺得後者也比較踏實能幹,把這兩人一塊派過去肯定不會給監區丟臉。

    “我這個監舍怎麼盡出勞動模範啊。”平哥調侃著給自己臉上貼了金,然後又轉過頭,大哥般地問杜杭二人:“你們覺得怎麼樣?如果不想去的話,我可以再說說。”

    杜明強毫不猶豫地表態:“我去!我樂意出去透口氣。”其實上次他裝車的時候就和廠方的劭師傅約定好,以後有活都會喊著他。不過這事可不能明說,否則很可能引起管教和平哥等人的無端猜疑。  

    杭文治見杜明強要去,便跟著說:“我也去。”

    平哥摟足了面子,一揮手說:“去吧,好好干。”那范兒好像這事純由他拍板的一樣。

    杜明強和杭文治起身往庫房方向走去。這活杜明強已幹過一次,程序都懂,杭文治只需要跟在他後面一塊出力就行。兩人先把貨物從庫房搬到車間門口的小推車上,等推車裝滿之後,由監管管教帶著他們到監區外裝車。這一路依次經過農場區和辦公區,最後來到了接近監獄大門處的停車場。

    廠方派來的接貨員早已把裝貨的卡車停靠到位,杜明強和杭文治推著小車來到近前,站在車尾的接貨員揮手沖杜明強打了個招呼。

    杜明強笑嘻嘻地打了個回復,然後給杭文治介紹說:“這是劭師傅,上周我們就一起合作過。”

    “你好。”杭文治推了推眼鏡,在陌生人面前顯得有些拘謹。

    劭師傅憨然點頭:“你好!”然後他伸出大手拍了拍杜明強的肩膀,帶著點歉意說道:“我又讓管教喊你過來幹活啦。嘿,辛苦你羅。”  

    杜明強滿不在乎地“嗨”了一聲:“老哥你客氣啥?你這是給我長面子呢!”

    劭師傅又瞥了眼杭文治,問道:“上次那個小伙子換人了?”

    杜明強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的管教把話茬接了過去:“哦,那小子幹活不行,這次就沒讓他過來。”

    杜明強知道管教是不想讓鉛筆丟失的事情被外人知曉,便識趣地順勢附和,他一指杭文治說:“這是小杭,你別看他文弱文弱的,干起活來認真得很。”

    管教擔心他們言多有失,催促道:“行了行了,別聊太多,趕緊開工吧。”

    “行,開工。”杜明強掄起胳膊前後晃了兩圈,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劭師傅這會看看杜明強,又看看杭文治說:“今天你們倆可得多出點力,我的身體不太好。”他說的是事實。其實上周劭師傅和杜明強的約定只是隨口一說,前者並沒有太當真。只是今天身體欠佳,他才特意要求獄方派杜明強過來幫著裝車。他知道這個小伙子幹活沒得說,不過杭文治是否也能頂用?這還有待考察。  

    聽劭師傅說出這話,杜明強凝神一看,發現對方的氣色果然差得很,便關切地問道:“怎麼回事?生病了?”

    劭師傅無奈地擺擺手:“唉,老毛病了,一陣一陣的。今天是不能使勁了,累活可都得你們倆頂著。”

    杜明強一拍胸脯說:“沒問題,包在我們身上。”話音甫洛便一個翻身,利利索索地跳上了車斗,然後他又開始指揮杭文治:“哎,你去把小車拉過來,然後把貨箱接給我,我來負責碼貨。”

    杭文治也不含糊,轉身拉過小車,把車上的貨箱一個一個地抱給杜明強,動作麻利,絲毫不吝惜體力。劭師傅是個內行人,只看了三兩眼便心中大寬,知道這個新來的眼鏡的確比上次那個半大娃娃要好用得多。不過他也沒有因此袖手大吉,自己也參與進去幫著杭文治搬搬箱子。這樣車上的重活由杜明強一個人扛著,車下則以杭文治為主,劭師傅間間斷斷地幫個手,三個人配合起來,進度倒是不慢。

    也就二三十分鐘光景,小推車上的貨箱眼看就要見底。這時劭師傅像是有些支撐不住似的,搖著手說:“唉,不行了,休息一會。”  

    杜明強心裡明白:劭師傅再堅持下其實也沒問題,等這車貨搬完之後,他自然可以休息,不過那時自己和杭文治就要馬不停蹄繼續回監區裝車了。現在劭師傅提前張羅休息,多半是替他們兩人考慮呢。

    杜明強跳下車,對劭師傅說了聲“謝謝”,算是領了對方的情。後者笑了笑,沒有多言。另一邊杭文治早已一屁股坐在推車上,揉著胳膊肩膀,看來確實是累夠戧了。

    管教這時也踱過來,給劭師傅遞了根煙,說:“老劭,今天你這身子板可真是不行了。”

    劭師傅用手拍拍胸脯,嘆口氣道:“我這心臟不太好,以前就得過心肌炎。現在年紀大了,一旦疲勞起來就有些吃不消。”

    “心臟是大事啊——”管教一邊掏火給兩人依次點上,一邊說道,“你這可得去醫院好好看看。”

    劭師傅嘴裡吊著煙,說話有些含混不清的:“看過。醫生說要解決問題的話,就得動手術。”

    “那就早動,這事不能拖。”管教神情嚴肅。  

    劭師傅卻苦笑起來:“說動就動?哪有那麼簡單?手術費就得好幾萬,我兒子正在北京上大學,學費都還交不上呢。再說了,像我這樣的臨時工,動一次手術工作也就丟了。這年頭找個好活不容易啊,再苦再累也得撐著。”

    管教咂了咂嘴,同情卻又愛莫能助的樣子。坐在一旁休息的杭文治也被兩人間的對話吸引住了,他看著劭師傅那張滄桑黝黑的面龐,心中難免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再轉過來去看杜明強,卻見後者正抬頭看著天空,樣子懶懶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管教把手裡的一支香菸抽完,又開始催促杜杭二人幹活。杜明強身小憩片刻之後更加生龍活虎,杭文治知道了劭師傅的病情也愈發賣力,剩下的幾個箱子不消片刻就搬完了。於是管教又帶著兩人回監區繼續裝車,如此往復多趟,到了下午四點來鐘的時候已經把一周攢下的貨物都裝上了卡車,進度還比上周要更快一些。

    貨都裝好了,劭師傅從駕駛室里拿出一個記錄本和一支水筆,交給杭文治說:“小伙子,我看你像個文化人,幫我點點貨,寫個交接記錄吧。”這也是固定的程序之一,以前都是劭師傅自己去做,這次他確實是身體疲倦,看杭文治又老實,便放心交給對方。

    杭文治接過記錄本看了兩眼,不用對方解釋已明白該怎麼填寫。於是他左手拿本,右手拿筆,圍著卡車走了一圈,邊清點邊記錄。管教倒怕他給填錯了,便緊跟在杭文治身邊監督查看。  

    劭師傅和杜明強站在車頭,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杜明強眼看著管教和杭文治漸漸走遠,忽然壓低聲音問道:“劭師傅,你有沒有帶手機?”

    “帶了啊,你要給誰打?”劭師傅從褲兜摸出一隻破舊的手機,看起來像是別人不用的淘汰貨。

    “不,我不打——這違反紀律的。”杜明強悄聲說,“你假裝發簡訊,我報一些數字,你把他記下來。”

    劭師傅一愣,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再抬頭時,卻見管教已將疑惑的目光投了過來。他略一猶豫,還是按照杜明強所說,按動鍵盤做起了發簡訊的樣子。

    管教的神情稍稍放鬆了一些,他繼續跟著杭文治的腳步,不過也時不時地往杜明強這邊瞥一眼。杜明強神態自如,有說有笑地和劭師傅扯些不相干的閒話,只等管教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時,便會吐出幾個數字來。

    劭師傅把杜明強報出的數字一一記錄在手機里,如此反覆多次,那串數字越積越長,粗粗一估,大約得有二十來個。

    杜明強找准間隙往手機屏幕上掃了兩眼,核對那串數字無誤之後,輕聲說道:“行了,存起來吧。”  

    劭師傅按下儲存鍵,然後將手機放回衣兜。不遠處的管教見狀便解除了戒備,帶著杭文治進一步走向了車斗尾部。

    劭師傅扭頭看了杜明強一眼,目光中充滿了困惑。但對方如此神神秘秘的樣子,他又不好公然詢問。

    杜明強又閒扯了幾句,待管教的身影完全被車斗遮住之後,忽然變了語氣快速說道:“前十九位數字是本市工行的帳號,後六位數字是電話銀行的轉帳密碼,卡里的餘額有六萬多,你先拿去應個急。”

    “你——”劭師傅愕然張大了嘴,“你這是幹什麼呢?”

    “我在大牢里,留著錢有什麼用?”杜明強早料到對方不會痛快接受自己的饋贈,所以連理由也都準備好了。

    劭師傅身染頑疾,家中的經濟條件又是捉襟見肘,這六萬多塊錢確實有雪中送炭的意思。不過自己和杜明強非親非故,平白接受這麼個人情難免忐忑。再說對方雖然是個沒有自由的囚犯,但終有一天也是要出獄的,自己怎能就這樣花了他的錢?

    杜明強看出劭師傅所想,對準了癥結繼續化解道:“等我出獄你兒子也該畢業了吧?他到時候能掙到錢的話,再還給我吧。”這句話說得極為貼心,既激起了劭師傅對未來的期待,又大大降低了他受恩無報的窘迫。這個樸實的漢子一時也不知該再說些什麼,只是看著杜明強,目光中充滿感激之情。而他的手則牢牢攥住褲兜里的手機——那裡似乎已承載了他們全家的希望。

    管教和杭文治這時又從車斗後面轉出來,他們已經清點完整車貨物並填好了交接記錄表。杜明強見劭師傅的情緒有些難以調整,便笑嘻嘻地在對方肩頭一拍,話裡有話地說道:“劭師傅,下次幹活還得叫上我啊,咱倆有緣!”

    “是,有緣有緣。”劭師傅匆忙陪出笑容,將心中激動掩藏在滄桑的面容下。他已經活了大半輩子,一直在生存線上苦苦掙扎,沒想到如今竟在重監區里遇上了自己的“貴人”。這其中的玄妙,恐怕真的只能用“緣分”兩個字來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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