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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飛不置可否地喝了一口啤酒,神色卻仍然不見緩和。
慕劍雲沉默片刻後,輕輕嘆了口氣:“好吧。我承認,我和曾日華確實都調查過你,但這只是我們的任務——你也知道的,我們都是警察。我可以很坦然地告訴你,我和曾日華都不認為你會是那個兇手。”
羅飛還是沒有說話,不過這次他抬起眼睛和慕劍雲有了目光的交流。雙方都是察言觀色的高手,羅飛感覺到了對方的坦誠,而慕劍雲也讀懂了羅飛的疑慮。
“你聽聽這個吧。”既然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慕劍雲索性坦誠到底,她把曾日華交給她的mp3掏了出來,然後調到相關段落,按下了播放鍵。
羅飛把耳機戴上,然後他一下子怔住了,臉上出現驚訝且又恍若隔世般的複雜表情。
mp3中播放的正是十八年前相關案件的物證——曾經在省城警校廣播台播放過的那段男生日記錄音。
羅飛的思緒顯然被這段錄音帶得很遠,當音頻終了之後,他又呆了很長時間才將耳機摘了下來。此時他的鼻眼之間已隱隱有些發酸,於是他長長地吸了口氣,把那股情緒壓了回去。
“這是我的聲音。那件事……也確實是我做的。”羅飛黯然看著慕劍雲,緩緩地說道。
“我知道你沒有殺人。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堅信這一點,因為你眼中的那種悲傷和仇恨是無法偽裝出來的。但你一定和這些事情有關,你到底隱藏了什麼?”慕劍雲儘量保持著柔和的語調,她知道自己正在觸及對方心底最柔弱的隱秘,必須讓對方完全放鬆下來才有成功的可能。
羅飛則控制著呼吸,讓自己的頭腦慢慢冷靜,看著對方小心翼翼的樣子,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你不用這麼客氣的。有了這份證據,你們現在已經可以羈押我,啟動正規的審訊程序。”
“這份錄音是曾日華分析出來的,他交給了我。韓灝並不知道這件事情。”雖然對方已經放棄了抵抗,但慕劍雲的心態和語調卻並沒有改變,她繼續走向對方的心靈深處,“我們是相信你的,你還不相信我嗎?我並不是在調查你,我只是你的朋友,我想聽你的傾訴。”
羅飛和慕劍雲對視著,慢慢地,他眼中那層防備的隔膜終於被對方融化,準備開始講述十八年前一些不為人知的往事。
“好吧……你們應該已經知道了。在四一八慘案之前,Eumenides的名字就已經出現過,在警校內部。”羅飛這樣挑開了話頭。
慕劍雲“嗯”了一聲:“據我所知,一共有四個警校學員受到過Eumenides的懲罰:考試作弊的男生,小偷小摸的女生,喜歡泄露別人隱私的男生,還有那個感情不專一的男生。”
羅飛點點頭:“你們掌握的資料非常齊全了。我們一共就做過這四件,其中第一和第三件是我做的,其他兩件是孟芸做的。”
“這樣啊……原來是兩個人!”慕劍雲輕聲感嘆著,“我一直奇怪呢,你本領再大,也無法完成女生浴室里的那起案子啊——原來孟芸也有份呢。可你們為什麼要合謀去做這些事情呢?”
“不是合謀。”羅飛糾正道。
“那是什麼?”
“我們倆是在……”羅飛躑躅了好一陣,最終才蹦出兩個字來,“……比賽。”
“比賽?”慕劍雲不明所以。
羅飛輕嘆一聲:“你也許很難理解我和孟芸之間的關係,我們倆是戀人,我們相愛著。可我們倆愛得越深,就斗得越厲害。我們互相愛慕、互相尊敬,可又互相不服……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外人不會明白的。”
慕劍雲卻會心地笑了:“我明白。”
羅飛驚訝地看著她:“你明白?”
“我看過你們的資料。你們倆都是天蠍座的。”慕劍雲侃侃說道,“兩隻好鬥的蠍子如果挨得太近,必須要咬出個勝負來,他們的爭鬥才會結束——你別忘了,我是學心理學的。星座和血型對性格的影響是我最感興趣的課題之一。”
“哦?”羅飛愣了一會兒,回想著他與孟芸之間的點點滴滴,然後他苦笑著說道,“也許確實是這樣吧。我們倆都急著要降服對方,就沒人想著讓一讓。”
“好了,先不說這些了。”慕劍雲看著羅飛神不守舍的樣子,心裡竟有些不是滋味,於是把話題拽了回來,“你還是趕緊講講具體事情的前因後果吧。”
羅飛又是一聲嘆息:“那件事說起來倒是我的不對。那會兒學校在組織一次偵探小說比賽,孟芸平時有點人文方面的愛好,也想參加這個比賽。有一天晚上她給我講起了她的構思:她想創造一個女性的人物,專門懲罰那些犯了罪但卻沒有受到懲罰的人。她從希臘神話里給這個人物取了個名字,就叫Eumenides。”
“Eumenides……原來是這麼來的。”慕劍雲忽然蹙起眉頭不滿地說道:“你還真是挺會裝的。”
“嗯?”羅飛挑了挑眉頭,不明白對方怎麼突然冒出這樣的話來。
慕劍雲嗔怒地“哼”了一聲:“第一次我們談到Eumenides的時候,你說不懂這個單詞的意思。還虧我和你解釋了半天,你那時候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傻帽?”
羅飛尷尬地笑了笑,不接對方的話茬。
慕劍雲也笑了:“我暗中調查你,但你也騙過我。我們就算扯平了,以後這些事誰也不提。行了,說正事吧——後來呢?”
羅飛接著回憶道:“孟芸讓我給她的小說構思提點意見。我當時反對她把主角設置成女性——其實我也沒多想,只覺得要完成相應的情節,男性角色比女性會更真實一些。由此我們產生了爭執,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爭著爭著小說里的矛盾就轉到了我們兩人身上。她認為我是看不起她,我也有些毛了。後來我們竟相約打賭,要把小說里的情節付諸實踐。”
“我明白了。”慕劍雲露出恍然的表情,“這就是你剛才說的‘比賽’?”
“嘿,年少荒唐啊。”羅飛感慨地搖著頭,給了自己這麼一個評價,然後他進一步解釋道,“我們約定,兩個人輪流扮演Eumenides的角色,另一人則扮演警方,等某一次Eumenides的作案手法被警方識破了,那賭約便分出了勝負。我當時是刑偵專業的高手,而孟芸只是一個學心理學的女生,我覺得自己可以很輕鬆地勝過她。可是兩個回合下來,我卻僅僅和她打了個平手。”
兩個回合,顯然就是指警校里發生的那四起案子了。想到案件中的離奇情節,慕劍雲忍不住插問了一句:“你們是怎麼做到的?孟芸的手法你沒有猜透,你的手法也很神奇呀,能透露透露嗎?”
羅飛卻搖了搖頭,略帶著悲聲說道:“這是我和她之間的秘密,我只想講給她一個人聽。”
慕劍雲癟了癟嘴,不知是遺憾還是忌妒。
羅飛卻又長嘆了一聲:“如果我真的還有機會講給她聽,那該多好……可我當時卻轉不過這個彎,一定要和她分出個勝負。就在我籌劃下一次行動的時候,四一八慘案卻突然發生。關於這起案子的情況,你們現在知道的應該比我還多了。”
話題終於說到了那血腥的一天,慕劍雲蹙起眉頭:“你的意思是,你對四一八慘案發生的內幕真的毫不知情?”
羅飛搖搖頭:“與慘案有關的事情,我可從來沒有撒過謊——具體的情況第一次開會的時候我就講過了。那天下午我回到宿舍,看到了孟芸留下的紙條和桌上的‘死亡通知單’。我嚇了一跳,我的第一反應是:孟芸為了和我賭氣,竟要拿袁志邦動手了?”
慕劍雲無聲地點點頭,處於羅飛當時的境地,這的確是非常合理的推測。
“所以你雖然很緊張,卻沒有報警,只是竭力要和孟芸取得聯繫?”她問道。
“是的,袁志邦見異思遷,這是孟芸最痛恨的行為之一。所以她拿袁志邦開刀倒也不奇怪。”羅飛沉吟道,“但我並不相信孟芸會去對袁志邦實行‘死刑’的懲罰。我認為她多半是要制伏袁志邦,給他一些懲戒,然後再逼迫我服輸。要知道,我和袁志邦算得上是刑偵專業歷年來最優秀的學員了,如果她真的做到我說的這些,那她毫無疑問會在爭鬥中占得大大的上風。”
慕劍雲沉思了片刻,忽然想到什麼:“以為孟芸要對袁志邦下手,這是你當時的想法——那麼孟芸見到‘死亡通知單’後,會不會也是相同的想法呢?她會認為是你要拿袁志邦下手?”
“我後來也是這麼認為的。孟芸遇難,顯然她不會是發出‘死亡通知單’的人。可以想像,那天下午,她比我更早回到宿舍,看到了那份通知單,很自然地認定是我所為。所以她也沒有報警,而是立刻出發去尋找我和袁志邦。你們前兩天一直問我,孟芸在拆彈時為什麼會那麼相信我的話?”講到這裡,羅飛“嘿”地苦笑一聲,飽含著痛苦與無奈,然後他幽幽地說道,“……因為她以為那個炸彈就是我設置的!”
“是這樣……”慕劍雲整理著頭緒,將羅飛的說法與案情事實一一地吻合起來,的確是環環相扣,並無矛盾之處。
又琢磨了一會兒之後,慕劍雲給出了自己的總結:“那就是說,真正的兇手是借用你們的創意實施了他血腥的犯罪計劃?”
“是的。我們自以為高明的爭鬥,卻早已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他也許早就在嘲笑我們了,而他選擇袁志邦作為下手對象,無非是要警告我們:他才是真正的Eumenides。”提及Eumenides,羅飛憤然的聲音中竟夾雜著一絲恐懼。
毫無疑問:在十八年前的那場爭鬥中,面對那個突然加入的對手,不管是羅飛還是孟芸,全都輸得一敗塗地!
Eumenides……確實是個令人恐怖的對手。慕劍雲也在心中嘆畏著,然後她又拋出了另一個令自己難得其解的問題:“他的犯罪計劃既然已經開始,為什麼中間卻間隔了十八年?”
“總會有某些原因……但我現在也想不清楚。”羅飛搖搖頭,接著又眯起眼睛說道,“你知道嗎,還有一個疑問在困擾著我,也許你能幫我解答。”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