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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杰遠沖領班小伙子揮揮手:“挑最好的綠茶泡一壺來。”小伙子應聲而出,不過他的行蹤仍通過監視屏顯示在眾人眼前。羅飛忍不住搖搖頭,開玩笑道:“再好的茶我們也不敢喝啊。你總不能讓我們在你的眼皮底下上廁所吧?”
黃杰遠“嘿”了一聲:“這倒不至於……二樓有我們酒吧內部的衛生間,那個地方是沒有監控的。”
“哦。”羅飛作出如釋重負般的表情,“那就好,那就好……”
慕劍雲看著羅飛宛爾。那個內部衛生間就在這個包廂旁邊,自己剛才都注意到了,羅飛更不可能視而不見。他現在這副模樣,顯然是在拿黃杰遠打趣呢。
“黃總下午就是睡在這裡嗎?”羅飛此刻又換了個話題,他的目光看向了側面牆角里的一張單人床。床上的薄被呈散開的狀態,看起來是不久前還有人在上面躺過。
黃杰遠點點頭,同時咧開嘴道:“你們別再叫我黃總了,怪彆扭的。還是叫我‘老黃’,我聽起來比較順耳。”
羅飛“嗯”了一聲,忽然又道:“這裡的表演一定會很精彩吧。”
黃杰遠和慕劍雲都看著羅飛,似乎有些接不上話茬。羅飛也意識到自己跳躍得快了些,便把這中間的邏輯轉折補充了出來:“你從下午開始就守在這裡睡覺,監視屏遍布酒吧角落。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表演,能讓你如此重視?”
聽羅飛這麼一說,慕劍雲也回過味來,她轉目看著黃杰遠,心中頗為好奇。酒吧這樣的場所她本就很少涉及,更何況是這樣一處無論命名還是裝飾氣氛都充滿了神秘氣息的所在。這裡將要進行的‘表演’肯定也會非同凡響吧?
黃杰遠坦然承受著羅慕二人的目光。“我今天約你們過來,就是要請你們一同來看這場表演。”他淡淡地說道。
羅飛和慕劍雲對視了一眼,多少都覺得有些意外。他們是為了查案而來,怎麼黃杰遠卻說是要“看表演”?而且對方的言辭如此自然,好像這就是大家共同的目的一般。
慕劍雲皺了皺眉頭,想要開口問些什麼,卻被羅飛用目光阻止了。隨即包廂的門被推開,先前那個小伙子端著茶水杯子走進來。包廂內便暫時無人說話。黃杰遠待小伙子放下茶盤、給眾人都倒了茶之後才吩咐道:“時間差不多了,你去告訴下面,準備開門營業吧——我不叫你就不要再進來了。”
小伙子答應一聲,退出包廂,反手關上了屋門。於是這包廂便成了一個獨立而又隱秘的小世界,但居於這個小世界中心的人卻可以洞觀到酒吧內的全貌。
黃杰遠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先輕啜了一口,然後抿著嘴細細品味起來。
“好茶。”片刻後他贊了一句,同時向兩位來客介紹道,“這是今年早春采的黃山毛峰,你們也嘗嘗看吧。”
主人如此盛情,羅飛便也端著茶杯喝了一口。他對茶道並無研究,只覺得那茶聞起來清香撲鼻,滋潤舌尖之後則先是微苦,而後又轉為甘甜,回味悠長。這番品質確實非尋常茶葉可比。
看著那兩人悠閒品茶的模樣,慕劍雲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她沒有端杯,只顧把先前被壓住的話題又拋了出來:“老黃,你搞什麼玄虛呢?把個包廂搞成了監控室,你到底要讓我們看什麼表演?”
黃杰遠沉吟說道:“現在時間還早……這樣吧,還是你們先說說,今天來這裡具體想了解些什麼?”
慕劍雲便轉頭看著羅飛,示意對方趕緊切進正題。
“是這樣的。”羅飛一邊說一邊放下了茶杯,“我們在尋找丁科的下落。因為他是文紅兵死亡真相的知情者,找到他不僅可以解開文成宇的身世之謎,同時對剖析袁志邦的心路變化也很有意義。更重要的是,我們相信Eumenides也在尋找丁科,所以我們能搶先一步的話,就可以把握住Eumenides的行蹤。”
黃杰遠點點頭道:“這些我都知道。”
羅飛繼續往下說:“今天……哦,應該說昨天更準確一些。昨天上午,我們找到了丁科的兒子丁震,根據他的說法,丁科是在兩起案件的偵破過程中遭遇到無法克服的阻礙,所以才選擇了退隱。於是我們就針對這兩起案件展開調查,一是想驗證這種說法的可靠性,第二也是希望能在這兩起案件中發現有關丁科行蹤的線索。”
“那兩起案件我也記得。一起是發生在‘一三零’案件之後不久的‘四七搶劫案’,另一起則是十年前發生的‘一一九碎屍案’……”黃杰遠用雙手捧著茶杯,目光迷離,似乎正陷入到悠遠的回憶中,片刻後他忽然又“嗤”了一聲,像是自嘲般地笑道,“其實豈止是記得?這兩起案件對於我的一生都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
“哦?”羅飛一時有些回不過味來。他先前的思路全都集中在丁科與這兩起案件的關係上,從未想過黃杰遠與其還有什麼重要的聯繫。
“‘四七搶劫案’讓丁隊退出了警界。隨後我便開始接替他的工作,所以那起案件,可以說是我入主省城刑警隊的起始;此後我當了八年的刑警隊長,直到‘一一九碎屍案’逼得我引咎辭職,這起案件便成了我刑警生涯的終點。說起來也真是可悲,我在省城刑警隊長的位置上,這一頭一尾的兩起案件,居然都是懸而未決的敗筆。”說完這段話,黃杰遠仰頭閉目,悄無聲息但又極為深重地黯然長嘆。
羅飛可以體會到對方的蕭索心情。有誰會甘心以這樣一種失敗的方式結束自己的刑警生涯?丁科當年選擇退隱,不也正是因為不敢去面對這樣的失敗嗎?如此比較起來,黃杰遠在警界的名聲雖然不盛,但卻更像是一個悲壯的勇士。
“你也不用太過介意,畢竟是連丁科都無法下手的案件……”羅飛只能用這樣的話語來安慰對方。
“是的。我又怎麼可能超過他?”黃杰遠的目光恢復了些神采,不過他隨即又變得迷茫起來,“如果他確實是為了躲避這兩起案件而退隱,那我這麼多年的苦苦追尋豈不是毫無意義?”
羅飛的心中一動,從對方話語中同時品出兩層意思來:其一,黃杰遠雖然已經退出警界,但這些年來並沒有放棄對昔日懸案的追索;第二,在黃杰遠心目中,丁科的形象地位儼然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以至於他聽說丁科可能是面對懸案知難而退,立刻便覺得自己再多的努力也都是白費。
如果他抱著這樣消極的態度,那對此後工作的開展顯然也是不利的。羅飛只好又從相反的角度來做他的思想工作:“有很多事情也並非絕對……嗯,就說‘四七搶劫案’吧,這起案件懸而未破的原因,可能並不是案犯的作案手法有多高明,而是在警方內部出現了一些問題。”
“警方內部有問題?”黃杰遠愕然一怔,他把茶杯輕輕地放回几案上,看著羅飛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很多情況羅飛覺得也沒有必要遮掩,便直言不諱地說道:“根據我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四七劫案’的真相併不難窺。文紅兵的妻子在劫案發生之後,經濟狀況有了非常突然的好轉——而且後來她還刻意去隱瞞這個事實。如果當年警方能夠抓住這條線索深挖下去的話,我想案情一定會有重大的突破。”
“你確定所說的是事實?”黃杰遠皺起眉頭反問道,作為一名老刑警,他自然明白這條線索的價值。
羅飛非常確信地點著頭:“這線索絕對可靠。”
“你是怎麼知道的?”黃杰遠並不掩飾自己的懷疑情緒,“當年警方沒能發現的線索,你在十多年後是怎麼得到的?”
“我問了當年給文妻看病的主治醫生,他說在劫案發生以後,文妻曾找他商量手術治療的事情。而此前她一直都沒錢支付手術費用。”
黃杰遠先是瞪大眼睛看著羅飛,然後又緩緩地搖著頭道:“這個……不太可能吧?如果是這麼明顯的線索,當年我們是決不可能忽略掉的呀。”
“你們並沒有忽略掉。當年就有警察找這個醫生了解到了相關的情況。而且就是這個警察到來之後,文妻才又放棄了手術計劃,因為她知道警方已經盯上了這條線索。為了保護當年的作案者,她選擇了犧牲自己。”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黃杰遠一連說了三個“不可能”,“警方當年的訪談筆錄里絕對沒有這樣的記載!那些案卷資料都是我親手整理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相關的情況了!”
羅飛有些無奈地搖著頭:他怎麼還想不明白呢?這樣的思維能力實在是難以配得上“前刑警隊隊長”的名號,難道是這麼多年沉浸在社會上,原本敏銳的思維也開始變得遲鈍了嗎?
沒辦法了,羅飛只能用直白的方式說出自己對此事的分析。
“確實有警察掌握了這條線索,可是他並沒有將線索匯報給案件的負責人。他將這條線索隱藏了起來!這就是當年警方在此案上舉步維艱的最重要的原因。”
黃杰遠茫然地看著羅飛,好像聽不懂對方的話一樣。
“好了。”羅飛也被對方搞得非常鬱悶,乾脆直截了當地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當年負責查訪這條線索的警察是誰?”
黃杰遠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那個去醫院走訪的警察?你懷疑他隱藏線索,包庇劫匪?”
“不是懷疑。”羅飛忍不住加重了語氣,“現在有確鑿的證據表明,他就是這麼做了!如果能找到他,我們或許就能夠解開和‘四七搶劫案’相關的全部謎團!”
黃杰遠看著羅飛不說話,他開始痛苦地皺著眉頭,羅飛所說的話和他腦子裡一些固有的信息衝撞著,讓他實在難以理解。
看著黃杰遠的這般表情,羅飛也愈發詫異,他轉頭看了慕劍雲一眼。後者搖搖頭,同樣不明所以。
“老黃,你怎麼了?”羅飛放緩了語氣再次問道,“那個警察到底是誰?”
黃杰遠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喉頭隨之“咕”地響了一聲。然後他艱難地吐出兩個字來。
“丁科。”
“什麼?”這次輪到羅飛和慕劍雲愣住了。
“沒錯。當年醫院的查訪就是丁科丁隊長親自去的,因為我們也都知道,那正是最值得關注的線路。”黃杰遠已慢慢回過神來,苦笑著說道,“現在你們該明白:為什麼警方從來沒有懷疑這裡會出問題,包括你們剛才告訴我真實的情況之後,我仍然無法相信……因為我實在沒有理由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