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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視頻的最後,拍攝者把鏡頭對著自己的臉,這是一個胖胖的圓臉女孩,她得意洋洋地解說道:“看到了沒有?這就是我們班,無所不能的全能班。”
視頻播完之後,現場的專案組成員都在暗暗地搖著頭。他們無法想像這是一個正在上課的課堂,更無法想像畫面中的那些言行是一幫學生針對他們年邁的老師而為。
主持會議的羅飛也陷於愕然,這個社會的某些變化確實已到了令人難以理解的地步。如果只看到這段視頻,他此刻一定會氣得拍案而起,恨不能將這幫小兔崽子從畫面中揪出來暴扁一頓。
可他卻並沒有真的產生這種情緒,因為他知道這些半大孩子已經遭受到了最為殘酷的懲罰。
“尹劍,你給大家把情況說說吧。”他吩咐身旁那個剛剛成為自己助手的年輕人。
尹劍點點頭,拿起了幾頁整理好的稿紙。這是他連夜加班趕出來的材料,在新的上司面前,他需要好好地表現一下。
“首先我講下這段視頻的背影。這段視頻拍攝於今年的九月十一號,拍攝地點是本市職業學校的高三全能班。視頻的拍攝者——也就是最後出現的那個圓臉女孩——在兩天之後將這段視頻上傳到了個人網絡空間上。很快視頻被好事的網友發現並在網上大肆傳播。絕大部分看到視頻的人都被其中的內容激怒,對這幾個辱師學生的討伐從網絡一直延伸到了現實社會中。據說當時曾有不少網友自發來到職業學校門口堵截這幾個學生,各大媒體也紛紛進行了報導。在這種壓力下,幾個學生先後向受辱的教師吳寅午道了歉,而吳寅午也希望息事寧人,所以這件事情在兩周前就漸漸平息了下來。不過吳寅午本人卻因此事被學校勸退。”
“學校沒有處理學生,反而把受辱的老師勸退了?”慕劍雲訝然打斷了尹劍的話語。
尹劍無奈地搖著頭:“是這樣的……現在的職業學校,你也知道,賺錢才是第一位,學生是上帝,老師只不過是個打工者。”
“這也算是教育嗎?”也許因為自己就是個從業者,慕劍雲顯得尤為忿忿不平,“連學校自身都不尊重老師,也難怪學生會這樣放肆了!”
“嗯,了解這個情況的人都很氣氛。而且那幾個學生也沒有真心悔過,甚至還辱罵堵截他們的網友,並且在表面道歉的同時對吳寅午進行譏諷。後來Eumenides在網上進行死刑徵集時,就有網友跟貼控訴了他們的惡行。”
“這個情況當時為什麼沒有引起警覺呢?”慕劍雲指的自然是網絡上的回帖,現在看來,那裡面很可能便隱藏著Eumenides新的作案線索。
曾日華苦笑了一下說道:“我們留著這個帖子,本來也是存有要引出線索的目的。可自從韓少虹遇刺之後,這個帖子的瀏覽和回復量便呈失控狀態上升。目前的回帖已經達到了四萬多條,其中檢舉其他人罪行的就有六千多條,要想從這裡面分析出Eumenides的下一個作案目標,已經和大海撈針差不多了。”
“可昨天袁志邦剛剛死亡,他正是Eumenides的‘老師’,這一點很可能刺激到他,使他對辱師的罪行格外敏感。你應該能想到這一點的。”慕劍雲瞪著曾日華,對網絡信息進行甄別篩選正是後者的任務。
曾日華悻悻地咽了口唾沫,顯然不太服氣,不過他還是咧著嘴說道:“好吧好吧,是我疏忽了,謝謝慕老師的批評。”
慕劍雲撇過臉去,神色卻已緩和了許多。
羅飛心中一動,似乎在慕劍雲身上看到了某個人的影子:同樣的不服輸,同樣的盛氣凌人。她對Eumenides作案心理的分析確實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要讓曾日華事前便預測到這樣的情節,那確實是強人所難了。
不過曾日華的反應卻和當年的自己大不一樣。那時候的自己一定會反唇相譏的吧?如果時光能夠倒流,自己和她之間能有一個不那麼爭強好勝,那後來的事情又會怎樣呢?
可惜歷史卻是不能接受假設的。羅飛的心弦略一起伏之後,又黯然回到了會議現場。“好了,切到案件本身吧。”他對尹劍說道。
尹劍操控著投影儀,屏幕上出現了一副血腥的照片:兩具屍體倒在裝飾豪華的房間內,在他們身下,原本綠色的地毯被鮮血浸染,變成了墨黑的一團。
“這是案發地萬峰賓館的現場照片。死者謝冠龍、閻王即為剛才辱師視頻中出現過的那兩個男生。其致命創口皆在脖頸部位,傷害手法與韓少虹被害時的情形一致。現場遺留三份‘死刑通知單’,其格式字體也均與以前的案件一致。”在尹劍講解的過程中,屏幕上的照片不時切換著,有多個角度的死者特寫,最後則停在那幾份“死刑通知單”上。
“三份通知單,可是只有兩個死者?”曾日華拋出了這個疑問。
“那個女孩接到了‘死刑通知單’,可卻沒有死。行兇者逼迫吳寅午砍掉了自己的一隻手,用來換取女孩的生命。”
曾日華把手伸進亂蓬蓬的頭髮里撓了撓:“這是什麼路數?”
“暫時還不清楚,因為在場的兩個當事人都還無法接受警方的問詢。”尹劍回答說,“女孩因驚嚇過度,現在情緒很不穩定,吳寅午則剛剛接受了手術治療,尚處在醫院的觀察期。根據我們側面了解到的情況,這次Eumenides作案的過程大致如下:他通過網絡和電話分別與三名學生及吳寅午老師取得聯繫,自稱是報社記者,希望安排雙方作一次友好的訪談。他對三名學生許以豐厚的利益報酬,對吳寅午老師則聲稱能通過關係幫助他恢復工作,正是這些條件使當事人動了心。昨天上午,Eumenides給吳寅午的銀行帳號內打了2000元錢,讓後者到萬峰賓館開了房間。幾個當事人都按照他的吩咐在下午聚集在了這個房間內,Eumenides也如約到達,完成了他的殺戮行為。”
“完美的謀劃。”曾日華聳聳肩膀,遺憾又略帶欽佩的感慨道,“沒有任何環節給我們留下可供追蹤的線索吧?”
“不僅策劃的環節沒有,作案現場也同樣一無所獲。”尹劍的語氣頗有些無奈,“沒有指紋、沒有腳印、沒有當事人的容貌描述——他在進房間之前就戴好了手套、鞋套和頭套,同時他完美地躲避了賓館內的監控設施,在監控錄像中最多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慕劍雲對兩個同事悲觀的狀態似乎有些不滿,她用鼓舞士氣的口吻說道:“可是這次我們有兩個當事人,他們與Eumenides有過正面的接觸。這很有可能成為我們偵破這一系列案件的重大突破口。”
“不錯,這就是重點所在!”說話的是羅飛,他一開口,在場眾人立刻都把目光齊齊地聚了過來。
羅飛則仍在看著慕劍云:“現在我們正需要你去啃這塊骨頭。”
慕劍雲微微一笑:“你是說那個女孩吧?”
羅飛點點頭:“一邊進行心理治療,一邊詢問細節,這方面你是專家,我就不給什麼具體的意見了。我只要你的分析報告。”
慕劍雲回了一個自信的笑容。
“吳寅午那邊……”羅飛又轉頭看向尹劍,“你和醫院方面聯繫一下,只要他的身體狀況允許了,立刻安排我和他見面。”
“明白!”
“那就沒我什麼事了?”曾日華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忽然又自我推薦說,“要不我就和慕老師一起吧?”
羅飛立刻否決了他的建議:“不,你有很重要的任務。我要你查找從1985年1月開始,本市八年間所有失蹤兒童、孤兒以及流浪兒童的資料,年齡從七歲到十三歲。你怎麼查我不管,同樣我只要你的分析報告,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曾日華慵懶的神情驀地一振:“Eumenides,你是要我找他?”
“是的。”羅飛頓了一頓,然後詳細講解出自己的思路,“袁志邦找的這個接班人一定是與這個社會沒有任何聯繫的孩子。這個孩子不能太大,否則他已無法操控對方的思想;這個孩子也不能太小,因為他不可能時刻把對方帶在身邊,所以這孩子至少要有獨自行動的能力,據此我把年齡放在七歲到十三歲之間。袁志邦1985年1月傷愈出院,他對接班人的尋找從此刻便有可能開始,而以Eumenides展示出來的能力,他至少要接受過十年時間的訓練,也就是最晚在1992年,他便已經成為了袁志邦的門徒。”
“好的,我明白了!”曾日華拍了拍手,“這麼大的時間跨度,真不是一個小工程呢。不過……”他忽然嘿地一聲,話題一轉說,“羅隊,你可要派人跟著慕老師,前天的事……”
羅飛會心一笑,明白曾日華剛才提出要和慕劍雲一起,原來是在為對方的安全擔憂。雖然鄧驊已死,但難免他的手下不會繼續來找麻煩。
“好的,我會安排柳松負責慕老師的安全。”
慕劍雲看了曾日華一眼,目光正閃著愉悅的神色。看來無論是多麼強勢的女人都會喜歡被呵護的感覺。
“大家還有什麼疑問嗎?”羅飛等待了片刻,見無人異議,便站起了身,“好了,散會,大家各自行動吧。”
尹劍也跟著站起身:“羅隊,韓灝那邊……”
“嗯,我正要跟你說——”羅飛看了看手錶,“十點整我們一起去提審。”
※※※
上午八時三十分。
龍宇大廈內,另一個會議也正在進行中。
與會者全都穿著素服,表情沉痛——他們剛剛從祭祀鄧驊的靈堂來到這裡。
正中主座上的中年女子正低著頭不停地抹著眼淚,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依偎在她的身邊,神色惶恐茫然,從左臂上的黑色袖章可以看出這兩人正是死者鄧驊的遺孀弱子。
兩個年輕人分立在母子的左右,左邊一個年長一些,長方臉,濃眉大眼,正是鄧驊生前的首席保鏢阿華;另一個人體格彪壯,但面容卻顯得有些稚嫩,大概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給人一種愣頭愣腦的感覺。
母子的對面坐著兩個中年男人,一胖一瘦。那胖子看起來慈眉善目的,正在努力勸慰鄧驊的妻子。瘦男人則始終緊鎖著眉頭,似乎是個沉默寡言的角色。
胖子的言語句句貼心,起到了很好的效果。片刻之後,女人終於停止哭泣,抬起頭來:“好了,林總,你不用再說了,這些道理我都懂……不管怎麼樣,慢慢總會好起來的……你們有什么正事,趕緊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