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頁
羅飛“嗯”了一聲。但卻沒有給出明確的回覆。
一旁的慕劍雲知道羅飛的心思:一方面他相信丁科的能力,同時出於尊重,也希望給對方留出隱私的空間;但另一方面對於Eumenides這樣的敵手,無論怎樣謹慎和小心又都是不為過的。如果撤掉所有的便衣,萬一丁科在Eumenides手中出了意外,那警方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不如這樣吧。”在沉默了片刻之後,慕劍雲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我們只留下一個人對您進行陪護,其他的人全都撤到外圍。而留下來的這個人您是很熟悉的,應該不會影響到您的情緒。”
“黃杰遠嗎?”丁科很快便猜到了一個名字。
慕劍雲點點頭,而羅飛則向她投來讚許的目光。黃杰遠曾給丁科當了多年的助手,在警隊中這樣的關係甚至不亞於父子兄弟間的親情。而黃杰遠作為前任的刑警隊長,各方面的能力都不容小覷。讓他陪在丁科身邊可算最保險且又極具人情味的安排。
果然,這次丁科沒有再拒絕。
“好吧。”他點著頭說道,似乎為了回應對方的貼心安排,他隨後又補充了一句,“等我把兒子送走之後,我會告訴你們想知道的那些答案。”
第二十六章論jú
十一月十一日,下午十四點五十一分。
在秋意漸濃的日子裡,下午兩點到四點或許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分。倦倦的睡個午覺之後,在明媚的陽光下走一走,可以把渾身的筋骨都暖暖地曬開;而秋風清冽,帶著並不寒冷的涼意,更能洗去人們身上的凡塵濁氣。
羅飛此刻便在享受著這種舒適而又清慡的感覺。而他的心情也是一片明朗,因為曾遮蓋住他雙眼上的許多迷霧似乎都到了消散的時候。
他正站在一間獨門獨戶的庭院門口,腳下是未經修葺的土路,身後則是一片茂密的果園。很顯然,這裡已遠離城市,屬於地地道道的農村地區。
像這樣充滿鄉土野趣的地方羅飛已經很久沒有踏足了。而他今天來到這裡是因為他面前的這個小院正是丁科隱居的住所。
慕劍雲和尹劍跟在羅飛的身後,就連極少出外勤的曾日華今天也沒有拉下。拜訪一個警界中近乎傳奇的前輩,這樣的機會又有誰願意錯過呢?
和丁科約好的時間是下午三點,羅飛等人提前十分鐘便已來到了院門外。院子圍牆是用籬笆紮成的,裡面的人很容易便能看到院外的動靜。所以羅飛還沒有敲門時,已經有人從屋裡走出來開門了。
來人正是黃杰遠,一天來他寸步不離地守在丁科身邊,保護對方安全,並且和警方保持著即時的聯絡。他打開院門招呼著羅飛等人:“進來吧。丁隊剛剛在說:你們快到了呢。”
羅飛等人走進院子,卻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撲鼻而來。定睛看時,原來院子裡辟出了一塊小小的花園,裡面的jú花開得正盛,那股幽香也正是來自於其中。
“丁老真是有雅致。難怪能十年都不露面,原來是找到了這麼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慕劍雲忍不住感嘆著說道。
“真是感覺不一樣呢。常年住在這個地方,一定能延年益壽的吧?”曾日華立刻附和著說道,而羅飛和尹劍雖然沒有言語,但眼神中也分明流露出讚賞的神色。
“既然大家都喜歡這裡,那我們不如就在院子裡坐坐。”伴隨著丁科特有的蒼勁男聲,那個老者從屋裡走了出來,他抬頭看了看天空道:“今天風不大,屋外也敞亮,不像房間裡那麼狹促。”
羅飛等人紛紛表示贊同。於是尹劍便和黃杰遠一起從屋內搬出桌椅板凳之類,黃杰遠還給眾人都斟上了泡好的茶水,好像他已經成了這裡的半個主人一般。
丁科自己倒不急著落座。他提起一個水壺,走到園子裡給那些jú花澆起水來。他的神情安詳,動作輕緩,在秋日的陽光下倒像是個閒居的書畫先生一般。
“丁老,您這一天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狀況吧?”慕劍雲有意要挑起些話題。
“你是說那個殺手嗎?他不會來找我的——你們盯我盯得那麼緊,他怎麼敢來?所以我這一天過得正常得很。昨天送走了我的兒子,我最後一個心思也算是了啦……”說到這裡,丁科轉過頭來看著慕劍雲,嘴角微微地挑了挑,“你倒是應該關心關心你的同事們,昨晚一夜都沒休息好吧?”
慕劍雲看著羅飛會意地一笑,羅飛則無奈地癟了癟嘴。昨晚他帶著尹劍在附近村口收了一整夜,防的就是Eumenides會突然造訪丁科。而自己的這些動作都無法瞞過丁科的眼睛。
這一夜的雖然辛苦,但與羅飛此行的期待比起來,這點辛苦實在是微不足道。
羅飛最初把尋訪的視線關注在丁科身上,是因為Eumenides很可能為了身世之謎而找到丁科,所以丁科便成了追查Eumenides蹤跡的一條潛在線索。而現在這條線索似乎又有了某些更加重要的意義。
從目前掌握到的情況來看,有一個關鍵之處已確鑿無疑:在十八年前的一三零劫持人質案中,袁志邦在局勢已得到控制的情況下she殺了文成宇的生父文紅兵。而三年之後,文成宇被袁志邦選定為Eumenides的繼承者。這其中的變化使人不得不對袁志邦當年she殺文紅兵的動機產生深入的聯想。
而對此事的真相最為敏感的無疑就是文成宇本人。他被袁志邦精心培養成執行血腥正義的殺手,可他卻未必真正理解自己為什麼要成為Eumenides。十多年來,他的思想一直被袁志邦操控著,能有多少行為是出於他自身的價值思考?而現在袁志邦已死,文成宇的自我思維開始釋放出來,他必須去探詢自己存在的意義。
對文成宇來說,他生命的轉折點就是十八年前生父的死亡。如果那次事件被證實是袁志邦刻意所為,那文成宇身為Eumenides的精神基礎會瞬間崩塌,他會知道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棋子——被袁志邦利用以實現後者殘酷計劃的棋子。
文成宇將在痛苦的反思中迎來再生,而與之相伴的則是Eumenides的徹底死亡。
這或許是羅飛最願意接受的結局:他必須終結Eumenides,但卻並不需要終結那個命運多舛的孩子。
是鄭佳的突然出現讓羅飛看到了書寫這種結局的希望。通過那個女孩,他看到了文成宇愧疚和彷徨的情緒;他看到了文成宇正彷徨站在人生的另一個路口,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前行;他知道文成宇的精神世界正在尋找下一個導師。
羅飛當然要在這個時刻站出來,他要將那個從未把握過自己命運的孩子引往光明的方向。
現在他已經找到了對方的心靈之門,但他還缺少開啟這扇門的最後一把鑰匙。
那鑰匙的秘密就掌握在眼前這個正在澆花的老者手中。
羅飛有著急迫的欲望去了解那個秘密,不過當他真的坐到這個院子裡,面對著那個老者的時候,他的心卻又突然沉靜下來。就像是進入了洞房的新郎官,當新娘子就坐在床頭的時候,他們往往卻不敢去揭開那塊夢寐已久的紅紗。
紅紗下究竟會是一張什麼樣的容顏?羅飛需要一點時間來調整一下,做好準備迎來那個會決定結局走向的答案。
他端起面前的茶水,輕輕的啜了一口。一股清冽的香氣在唇齒間蔓延開,像這jú花小院一樣,給人帶來慡快無比的感覺。
丁科看起來更不著急,他仍在耐心地打理著園子裡的jú花。澆完水之後,他又開始撥弄那些花枝。
曾日華一直在認真地看著丁科,當後者在觀賞一株紫色的重瓣jú的時候,他忽然張嘴來了一句:“這株花應該剪一剪了。”
“哦?”丁科略略回過頭來,“你也懂花?”
“我父親喜歡養花,所以我稍微知道一些。”曾日華“嘿嘿”地笑著說道。
丁科用手輕托起那株碩大的花冠:“嗯,那你說說看吧,這花為什麼要剪?該怎麼剪?”
曾日華伸手在頭皮頂上撓了撓,扭捏起來:“我也就是隨口一說,這養花的門道多著呢,我怎麼敢在您面前班門弄斧?”
羅飛看看慕劍雲,兩人相視一笑。想不到像曾日華這樣大大咧咧的人,在丁科面前竟也有了幾分拘謹。慕劍雲便笑著鼓舞曾日華道:“讓你說你就說好了。就算說得不對,也正好讓丁老幫你指正指正。”
“好吧,那我就胡亂說了啊。”曾日華站起身走到花園邊,對那株jú花又仔細觀察了片刻,然後他似乎又增添了幾分信心,直起腰說道,“你們看這株jú花,它明顯長歪了嘛。枝條已經侵略到其他花株的地盤上。這樣的話,旁邊挨著它的jú花、還有它自己的生長都會受到影響。所以應該把它伸出來的枝條剪掉才行。”
羅飛等人雖然沒有走到花株邊,但基本上也能看清楚了。那株紫色的jú花雖然開得艷麗,但株乾的確是長歪了。所以它的花朵已經侵犯到了邊上的另外一株jú花,把後者的枝梢都壓彎了。
“剪掉的話太可惜了啊。”慕劍雲憐惜那花兒開得妖嬈,對曾日華的說法便有些遲疑,“再說就算剪掉,以後還是會長出來吧。到時候怎麼辦,還得再剪嗎?”
“這花開得是好。但是影響到旁邊的植株就沒辦法了啊。”曾日華沖慕劍雲無奈地攤了攤手,“不剪的話,以後這兩多花都長不好。而且我看這株花根精出土的時候就是歪的,這樣的話,以後再長確實還得有問題。要徹底解決就只能把它連根挖掉了。”
說完這番話之後,曾日華便用期待的目光看著身旁的丁科,不知道自己的觀點能否得到後者的認可。
丁科卻不置可否,他轉過頭看看坐在院子裡的羅飛等人,問道:“你們覺得呢?”
慕劍雲聳聳肩膀,沒有再說什麼——看來她認為曾日華的話是有道理的。
羅飛和尹劍也各自點頭,他們雖然沒有種過花,但是看到那兩株jú花糾纏干擾的樣子,也覺得確實需要處理一下了。
見沒人說話,丁科便把目光又看向自己的徒弟,直接點名道:“黃杰遠,你來說說看吧。”
“我昨天就覺得這朵花有點彆扭——”黃杰遠看來也沒有什麼異議,“完全長歪了,還影響別的花,不如就刨掉吧。”
丁科輕輕地“嗯”了一聲,他俯下身,伸手在那朵紫色的jú花上輕輕地撫摩著,目光專注,不知在想些什麼。
“每一株花都是丁老的心血啊。”羅飛揣摩著丁科的心思,“雖說是長歪了,但要刨掉還是會痛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