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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像你說的去做。那麼阿華回家的時候不需要動打火機,他只要一按電燈開關,電流便足以將燃氣引爆。”
“哦……那不就更簡單了嗎?”
羅飛“嘿”了一聲說:“哪有那麼容易的事?阿華在刀尖上走了十多年,何等的敏銳警惕。他這一開門,滿屋子的燃氣撲鼻而來,他能聞不出來?這個時候還去開燈——只有愚鈍的老人和不懂事的孩子才可能犯這樣的錯誤!”
慕劍雲眨了眨眼睛,心想:如果是我沒準也會開燈呢……不過這話她沒好意思說出來,只是在心中暗自慚愧了一下。
“當然了,兇手應該會想辦法除掉燃氣中的異味。”羅飛自言自語般地嘀咕了一句,又抬頭問慕劍云:“對了,你知道現在的民用燃氣是什麼味道嗎?”
慕劍雲雖然天天做飯,但每次都是小心謹慎,還真不知道這燃氣泄漏之後是什麼味道。她愣了片刻之後,只好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
羅飛便開始給對方講解:“現在的燃氣主要成分是甲烷,這個東西本身是沒有氣味的。不過為了保證安全,燃氣公司往往會在民用燃氣中刻意添加一些臭味劑,這樣萬一發生泄漏容易引起居民的警覺。我市燃氣公司使用的臭味劑學名叫做四氫噻吩,那種氣味……嗯,就和以前使用的煤氣差不多。”
慕劍雲以前從不知道民用燃氣中的氣味是刻意添加進去的,至於什麼“四氫噻吩”更是聞所未聞,她也不想了解這到底會是怎樣的氣味,只是針對羅飛先前的話問道:“你說兇手會想辦法除掉燃氣中的異味,用什麼辦法?”
“可以利用相似相容的原理,選擇一種對四氫噻吩用著良好溶解性能的化學試劑,然後用棉花浸泡了,堵在燃氣灶的氣體出口處。這樣燃氣泄漏的時候,其中的四氫噻吩就會被試劑吸收,留在棉花團中。兇手也無須擔心此舉會給警方留下罪證,因為一旦起火爆炸之後,那些棉花勢必會被燒得乾乾淨淨。”
“那不對了嘛。”慕劍雲拍拍手,好像給自己挽回了一些面子,“既然氣味能夠被去除,那阿華不就聞不出來了?我先前的猜測還是有可能的吧。”
“不可能全部去除,吸收效果沒有那麼好的。”羅飛再次反駁對方,“而且早早就把開關打開的話,那些棉花團不久就會因為吸收飽和而失效——總之不管怎樣,阿華在開門之後一定能聞出屋內的異常狀況。”
慕劍雲有些頭大了:“照你這個說法,想用燃氣泄漏的方法對付阿華豈不是註定要白忙一場?”
“有句古話你沒有聽說過嗎?”羅飛試著提示對方,“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
這句話出自論語,原句說全了是: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慕劍雲身為人文社會學科的講師,自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翻譯成如今的白話便是:和品行不好的人交往,就像進入了放滿臭鹹魚的倉庫,久而久之就聞不到鹹魚的臭味了,這也是因為你已經習慣了這種味道,和它化為一體了。
聽羅飛說出這句古語,慕劍雲立刻便做出引申:“你的意思是,必須讓阿華長時間地接觸泄漏的燃氣,這樣他才會聞不出來?”
“不錯。如果燃氣在阿華回家之前就已經泄漏,那阿華開門後肯定能聞出來。兇手要想讓計劃得逞,只有等阿華進屋之後再放出燃氣。當燃氣剛剛泄出的時候,因為大部分的四氫噻吩已經被過濾掉,所以阿華並不會察覺到空氣中細微的氣味變化。隨後燃氣越漏越多,氣味也逐漸加重,但阿華的鼻子也在慢慢適應這個過程,產生了所謂的‘嗅覺疲勞’。這樣哪怕燃氣積累到了足以爆炸的程度,阿華也仍然無法發覺。”
“難道兇手要等阿華回家之後再打開室內的燃氣開關?”慕劍雲一邊說一邊自我否定地搖著頭,“——這幾乎不可能啊。以阿華的能耐,怎麼可能讓他得手?”
羅飛用炯亮的目光看著慕劍云:“已經快接近關鍵之處了,你再想想。”
慕劍雲略一沉吟,忽地豁然開朗:“我知道了!他一定是事先把屋內的開關打開,同時卻關閉了戶外的閥門。然後他就等著阿華回來,到時候再把戶外閥門打開,燃氣這才開始泄漏!”
“這就靠譜了。”羅飛點頭表示讚許,然後繼續說道,“據我分析,兇手應該對阿華頗為忌憚,所以他不敢在樓門口監視對方何時回家。他一定是找了個僻靜處,遠遠地看著高層的窗戶,通過窗口燈光的變化來判斷阿華是否已經進屋。此後明明意外出現,這嚴重干擾了他的判斷——他以為阿華已經回來了,於是就潛回到樓層內的設備間,打開了相應的戶外閥門。做完這個動作之後他的整個計劃便大功告成,接下來他會遠遠地離開現場,以在爆炸發生之時最大程度地撇清和自己的關係。”
的確是合情合理的推論。慕劍雲不再表示任何異議,然後她微微眯起眼睛,習慣性地邁入了自己擅長的心理分析領域:“等他知道炸錯了人之後,不知會作和感想?”
這個問題羅飛還真沒想過,對方忽然提出來,他便抓了抓腦殼應付說:“嗯,焦躁、失望……還有,恐懼吧?”
“反正他的日子很不好過。阿華饒不了他,我們的羅大警官也饒不了他——”慕劍雲沖羅飛調皮地一笑,“快快交待,你在戶外的設備間一定發現了重要的線索吧?”
“確實有發現。你想啊,這傢伙在室內肯定非常小心,會把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跡都仔細地清理掉;不過在室外他就沒那麼謹慎了,畢竟那裡並非案發現場,他覺得警方不會查到那裡去的……”
“行了行了。”羅飛話還沒說完就被慕劍雲打斷了,“你別說啥都先來一段分析好不好?快說你到底發現了什麼!”
羅飛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坦白道:“一根頭髮。”
“你怎麼確定這根頭髮是兇手留下的,而不是負責維修的物業,或者某個偶然經過的路人?”
面對慕劍雲的質疑,羅飛胸有成竹地說:“那根頭髮的某些特徵還是很明顯的。而且我根據這些特徵,已經鎖定了孔德森身邊的一個目標人物。”
竟然已有這麼大的進展,這確實有些出乎慕劍雲的意料。她驚訝地“哦”了一聲,隨即又問:“那你怎麼還不動手?”
“我想再等等……”羅飛沉吟道,“如果現在動手的話,效果恐怕不太好。”
“怎麼會不好呢?你已經有一根頭髮作為證據了,而且你還鎖定了目標,要在小區內尋訪到目擊者應該不難吧?到時候人證物證都有了,再啟動重案程序,還怕不能給那個傢伙定罪嗎?”
羅飛抬頭向遠方眺望著,悠悠道:“光給那傢伙定罪有什麼用?他又不是真正的元兇。”
慕劍雲揣摩著對方的用意:“那你是想……”
羅飛轉過頭來看著慕劍雲,非常明了地說道:“阿華和孔德森,這兩個人才是我最終的目標。”
慕劍雲微微點了點頭,以示理解。這一系列的惡性案件看起來紛亂複雜,但其核心都是圍繞著阿華和孔德森之間的勢力爭鬥。如果動不了這兩個傢伙,外圍的行動搞得再熱鬧,也難免會有隔靴搔癢的感覺。現在雖然抓住了爆炸案兇手的尾巴,但能不能從此人身上挖掘出幕後的大魚尚未可知。這就是羅飛不想貿然動手的原因吧。
兩人沉默了一會,似乎都在針對目前的形勢思考對策。片刻後慕劍雲又開口道:“其實也可以試一試吧。先把那個搞爆炸的人控制起來,或許能從他身上有所突破呢?即使搞不掉孔德森,沒準能揪出你擔憂的警方內鬼——無論如何,抓上一兩個人挖一挖,總比什麼都不乾的好,至少也能起個敲山震虎的作用啊。”
“敲山震虎……”羅飛眯著眼睛品味了一會,搖頭道,“這隻虎已經成了氣候,你敲輕了,他無動於衷;你敲重了,驚動了他,放虎歸山更是不妙。”
看著羅飛這副樣子,慕劍雲有些不滿意了:“你怎麼變得畏首畏尾的?一點都不果斷!現在好歹找到了一個突破口,還拖著幹什麼?萬一那傢伙潛逃隱匿起來,我們可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到時候又陷入僵局,你就後悔去吧。”
對方話語嚴厲,羅飛聽了卻一點都不著急,他反而意味深長地淺淺一笑,說:“僵局也不是什麼壞事,我現在正是不想打破這個僵局。”
“什麼?”慕劍雲瞪眼看著羅飛,無法理解對方是怎樣的思維。
“如果現在動手,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查明爆炸案的真相併且將兇手逮捕歸案;再往下挖,要揪出孔德森的把握也能有五成左右。”羅飛用自信的口吻說到此處,話鋒忽地一轉,“可即便挖出了孔德森,也不能達到我心中最理想的效果。”
慕劍雲愈發茫然了:“那你還想要什麼效果?”
羅飛沒有直接回答,反問對方:“你想想看。維持現在這種僵持的局面,最著急的人是誰?如果我挖出了孔德森,打破僵局,最高興的人又是誰?”
慕劍雲被羅飛繞得越來越糊塗了,索性賭氣說:“維持僵局你不著急,最著急的人是我;打破僵局你也不高興,最高興的人還是我。行不行?”
羅飛尷尬地捏了捏鼻子,哭笑不得:“你別著急啊,我是和你認真分析呢。”
慕劍雲飛了羅飛半個白眼:“那你說吧。”
“現在這種僵局,最著急的人不該是我們警方,而是阿華和孔德森;如果能挖掉孔德森,最高興的人也不是我們警方,而是阿華。”
羅飛這麼一說,慕劍雲馬上品出了滋味:“哦,你現在不想去挖孔德森,是擔心會便宜了阿華?”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羅飛輕聲嘆道,“誰不想當那個得利的漁翁呢?”
這話中顯然別有隱義,慕劍雲心中一驚:“你要讓阿華和孔德森先斗個兩敗俱傷?”
羅飛道:“現在的情形,阿華饒不了孔德森,而孔德森因為拆遷的事情被阿華卡住,也著急要和對方做個了斷。在這個節骨眼上,警方的作用便非常微妙。不管我們先動了誰,另外一方都會坐享漁人之利;我們如果沉住氣,緊緊地把這兩方都盯住,那可能又會是另一幅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