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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規定,實習警員有資格參與這樣的惡性案件嗎?”
“應該不行,他最多只能負責一些外圍的聯絡工作。當時丁隊長派我和他一起去尋找嫌疑人的家屬,希望通過家屬攻心的策略來緩解現場的局勢。”黃杰遠頓了一頓,轉折口氣道,“可在接觸到家屬之後,形勢的變化卻使袁志邦不得不進入到案件的核心現場。”
年輕男子的心弦微微顫動了一下,對方的敘述正在觸及他記憶深處的某些東西,那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又向自己走來。
“什麼樣的形勢變化?”他控制了一下心緒,又追問道。
“我們在醫院找到了嫌疑人的妻兒。他的妻子正患重病臥床,不可能到達現場。這樣要通過家屬來感化嫌疑人,我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兒子身上。那個男孩當時才六歲,是個很認生的年齡,陌生人很難接近他。可不知為什麼,他卻很喜歡袁志邦。”
是的,那個叔叔……第一次見到他,我就很喜歡他。為什麼?年輕人喃喃自問,可他自己也說不清具體的原因。他只依稀記得那個叔叔的笑臉,親切、陽光,自己很願意被他抱在懷裡。袁志邦,袁志邦……他真的就是後來那個如鬼魅般醜陋,冷酷而又不苟言笑的老師嗎?
網絡的另一端,黃杰遠仍在繼續敘述十八年前的情形:“因為袁志邦和那男孩相處得很好,所以丁隊長就臨時決定讓袁志邦帶著那孩子進入現場,希望能勾起嫌疑人的愛子之心。”
“你們給那孩子買了玩具,還給他帶上耳機,播放著兒歌,是嗎?”年輕人的記憶和對方的敘述在一點點的呼應起來。
“是的。這些都是袁志邦的主意——那孩子已經完全信任了他。我記得袁志邦抱著他進入現場的時候,他一邊唱歌一邊玩著玩具,顯得非常開心。這也正是我們想要的效果:任何一個父親見到這樣天真可愛的孩子,怎麼還能忍心走上一條覆滅的道路呢?”
父親。雖然那個人的具體形象已經如此模糊,但這個詞所包涵的蘊義卻永難磨滅。年輕人心中泛起一股酸楚的痛感:他記憶中那個快樂的日子,當他唱著兒歌的時候,卻是正在走進父親悲慘的人生幕章。
父親,你為何最終還是棄兒子而去?在當時的情形下,你為什麼還要選擇那條最不該選擇的絕路?
帶著這些疑問,他的聲音也變得有些嘶啞了:“告訴我後來的事情,告訴我袁志邦進入現場之後的細節……”
黃杰遠的回答卻讓他失望:“現場的細節……我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
“袁志邦進入現場後,為了讓外部警力了解屋內的情況,他在領口處佩戴了一個隱形的對講設備。不過這個設備的接收器一直戴在丁隊長的耳朵上,所以除了袁志邦本人之外,只有丁隊長能及時了解現場的事態進展,而我們只是根據丁隊長的指令行動。”
年輕人對黃杰遠的解釋顯然不滿意,他追問道:“就算當時不知道,後來也不知道嗎?這樣的案件,既然配備了對講設備,難道沒有進行現場錄音嗎?”
“有錄音,但我從沒有聽過那段錄音。”
“其他的警員呢?”
“我當時是丁隊長的助手,我都沒有聽過的話,我們隊長也不會再給其他人聽。”
“為什麼?”年輕人質疑道,“這不符合程序。”
黃杰遠坦然承認:“是的。這案子有很多地方不符合程序——從袁志邦進入現場開始。這就是案子的很多細節沒有被寫入檔案的原因。”
“如果這樣的話,說明警方的行動出現了問題!那問題就隱藏在現場錄音中,是嗎?”年輕人犀利的問道。
黃杰遠這次沉默片刻後才說道:“應該是的。”
年輕人步步緊逼:“你覺得是什麼問題?”
“我說過了,我不知道。”
“我要聽你的猜測。作為一個刑警,既然已經意識到問題,你就不可能沒有猜測!”年輕人加重語氣,不容拒絕和辯駁。
黃杰遠嘆了口氣,無奈地道:“好吧……我覺得是……一次,一次失誤。”
“什麼失誤?”年輕人的心揪了起來,他知道自己最害怕的是什麼,可他又無法迴避。
“因為袁志邦嗎?”他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問道。
好在他得到了一個頗為解脫的回答。
“不,是狙擊手的失誤。”
年輕人輕出一口氣:“是狙擊手……狙擊手怎麼了?”
“袁志邦在現場的勸說應該已經取得了比較好的效果,可是……狙擊手卻在這個時候錯誤的she擊了。”
“什麼?”這無疑是一個足夠讓年輕人驚訝的回答,“你的意思是……那個,那個……”他努力了兩次,還是無法吐出“嫌疑人”稱呼,於是他乾脆放棄了那已無必要的偽裝,“你是說,我的父親已經要放棄抵抗,可還是被狙擊手she殺了?!為什麼?!”
網絡那端傳來釋然的苦笑聲:“……你果然是他的兒子。”
年輕人無視關於身份的話題,他只顧咬著牙追問:“你回答我,為什麼?!”
“我不知道。”黃杰遠答道,“而且我也並不確定就是狙擊手的錯誤——那只是我的猜測而已。你逼我一定要把這個猜測說出來的。”
年輕人稍稍冷靜了一些,然後他問:“你憑什麼這樣猜測?”
“我剛才說過,我們當時在現場屋外等待隊長的命令。袁志邦進去之後,隊長一直通過耳麥監控著屋內的事態。我看到他臉上的神色慢慢地放鬆下來——這應該是很好的徵兆。更重要的是,後來隊長還做手勢示意我們做好衝進屋內的準備。”
年輕人分析著:“在劫持人質的案子中,如果要屋外警力衝進現場,那一定是局面已經緩和之後,否則只會造成最嚴重的後果。”
“是的。當時我也以為危機可能會就此解除。可就在我們蓄勢待發的時候,槍聲卻響了。”
“為什麼?!”年輕人再次發出痛苦的責問,“是丁科下的命令嗎?”
“沒有。事實上,隊長聽到槍聲後和我們同樣驚訝。然後我們就一起衝到了屋子裡。”
“你……看到了什麼?”明知會是一幅令自己痛苦的畫面,但年輕人還是希望得到見證者的描述。
“嫌疑人眉心中槍,已經當場斃命,人質安然無恙。袁志邦抱著那個孩子,他把孩子的腦袋緊緊地攬在自己懷中,不讓對方看到眼前的慘劇……”
年輕人再次回憶起某些片斷:叔叔忽然緊緊地抱著自己,他的腦袋扎入了對方的胸膛中,感覺厚實而溫暖。歡快的樂曲聲吸引了自己大部分的注意力,他似乎聽到了一聲爆響,但他根本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可此刻,記憶中看似美好的片斷卻和殘酷的現實重合在了一起,產生一種令人窒息的壓力。他握緊了拳頭,痛苦的力量在那裡蓄積,小臂也跟著顫抖起來。
“那孩子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甚至還在跟著耳機里的樂曲唱著兒歌……是嗎?”他喃喃的說道,聲音哽咽而沙啞。
“是的。”黃杰遠沉默了片刻,又補充說,“其實給孩子帶上耳機,音樂聲開得很大。也是考慮到萬一發生意外,可以隱藏住現場的情形。從這一點上來看,警方是成功的。”
“成功?”年輕人的悲痛森然轉變為駭人的冷笑,“你們稱之為成功?”
黃杰遠無言以對。而年輕人此刻也忽地一凜,被面前的其他東西分散了注意力,網絡間的這場通話第一次出現了沉寂的場面。
引起年輕人關注的是電腦屏幕上彈出的一個對話框。
“警告:系統正在遭受來自於192.168.81.252的攻擊。”
來得真快啊。年輕人在心中稱讚了對手一句,然後他瞥了一眼屏幕右下方的電子鐘——也許自己該抓緊些時間了。
紛繁糾扎的光纜線在城市中縱橫穿梭,形成了一張碩大的蜘蛛網。無數的電腦分布在這張蜘蛛網上,如果城市交通網絡中的房屋一樣,每台電腦在網際網路上也有一個唯一的地址:IP號。
IP號標明了電腦在網際網路中的具體位置。
192.168.81.252正是某台電腦的IP號,這個IP位址來自於北城的藍星網吧。一個戴著眼鏡,腦袋大大的小伙子正坐在這台網吧前,雙手如間蝶般在鍵盤上翻飛著。片刻後,他的右手食指重重的扣在了回車鍵上,如同鋼琴師為自己的演奏畫上的休止符。
屏幕上顯示出了某些資料。小伙子隨即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無線信號飛越半個城市,引起了博世界網城內某個接收終端的呼應。
感受到呼應的中年男子摸出自己的手機,往外踱了兩步,然後壓著聲音接聽道:“喂,我是羅飛。”
“羅隊,我正在藍星網吧。”撥通電話的小伙子當然就是曾日華了,“我已經追蹤到了鏈條上的下一個地址,是南城的振陽大廈寫字樓。奶奶的,看來那傢伙是要帶著我們滿城兜圈子!”
羅飛並不意外,他看看手錶,現在是下午十六點二十三分。
“你們趕到振陽大廈要多長時間?”
“憋足勁開,估計要二十分鐘吧。羅隊,你們一定要把那傢伙拖住!”
“我知道,你們快出發吧。”羅飛說完就知道自己的後半句話是多餘的,因為他已經從聽筒中聽到了汽車馬達啟動時的轟鳴聲。於是他匆匆掛斷手機,快步回到了三十三電腦旁。
“告訴我那個狙擊手的名字。”
——當羅飛隱約聽見Eumenides這句話的時候,他便知道黃杰遠和對方的交鋒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此前黃杰遠對於Eumenides的提問都是如實回答。這正是慕劍雲從心理學角度提出的要求:要想讓對方相信你的一句謊言,你必須用十句真話作為鋪墊。
而那些真話也並不影響警方的部署。當Eumenides懷著憤恨的心態追問狙擊手下落的時候,他是否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踏入警方期翼的步調中?
根據事先的安排,黃杰遠將從此刻開始有目的地向對方提供虛假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