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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哥也在看著黑子,臉色陰沉,目光像是帶著銳刺一樣。很顯然,他對於後者剛才的表現很不滿意。
黑子悻悻地咧開嘴,勉強擠出些笑容給自己辯解道:“媽的,一時大意了,著了那小子的陰招。”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似乎自己也覺得這樣的藉口實在是拿不出手。
平哥撇撇嘴:“先坐下吧,一會再說。”聲音冷冰冰的。
黑子黯然坐在自己的床位上。在這個監舍中,他的地位僅在平哥之下。即便是在整個監區,除了平哥之外,他也從來沒服過誰。而以他的火爆脾氣,素來也是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有仇必得現報的角色。這次要大家計劃對杜明強動手,也是他先攛掇起來的。可誰能想到他會如此不堪一擊,而且竟一點脾氣也沒有?
此刻不光平哥等人心存疑慮,最為詫異卻是杭文治。
因為所處的位置最接近事發地點,杭文治清楚地看到了杜明強和黑子衝突時的每一個細節。除了那兩個當事人之外,只有他知道:黑子後來的表現絕不是顧忌到管教的監控,而是因為杜明強所說的一句話。
當時杜明強反擰著黑子的胳膊,黑子一邊掙扎一邊叫罵,而杜明強則把嘴唇湊到他的耳邊,輕輕地說了句什麼。
杭文治不可能聽到那句話的內容,但他卻從黑子的臉上見證到一種具有震撼效果的威力。當杜明強說完那句話之後,黑子的臉就像被電棍擊中一樣劇烈地抽搐著,同時他的叫罵聲也像冰凍了一樣戛然而止。他渾身的精力都被抽乾了,身體軟軟地變成了一攤稀泥。隨後杜明強只是輕輕地一腳就把他碩大的身軀從衛生間裡踹了出來。
“滾吧。”當杜明強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語氣幾乎就是在調戲一個幼稚園的孩童。
而黑子竟然如此委頓,不要說反抗了,他甚至連憤怒的勇氣沒有。
杭文治很想問問杜明強,他到底是憑藉什麼將不可一世的黑子如此輕鬆的擊倒。但他又牢記著對方關照過的話語:什麼要不要做,什麼也不要說。所以他只能靜靜地等待著,同時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一場好戲才剛剛開始!
此刻屋內誰也不說話,似乎每個人都有心思。唯獨杜明強上床之後不就便又發出了輕微的鼾聲,好像一輩子都睡不夠似的。
時間在一種怪異的氣氛中慢慢流逝,就如同暴雨前那種烏雲壓頂般的感覺,寧靜卻又令人窒息。
終於監區內的電鈴聲再次響起,又到了該熄燈就寢的時間了。平哥等人倒也正常去衛生間洗漱,只是這一次誰也沒有洗腳換鞋。顯然大家都知道:熄燈後還有一場劇烈的“活動”在等著他們。
小順照例排在這幫人中的最後一個,等他洗完的時候監區內的燈也熄了。他便沒有回自己的床位,而是徑直走到了杭文治面前。
既然商議了要對杜明強動手,平哥等人自然也是做好計劃的。正如杜明強分析的那樣,白天生產過程中的栽贓只是“前奏”,作用就是為晚上將要發生的爭端找一個理由,萬一驚動管教了,也好有個說法。而晚上的大戲也是編排好的,首先仍然要在杭文治身上找茬,因為他們此前覺得杭文治更容易被激怒,而杜明強反倒賴兮兮的,有可能會讓人無從發力。
雖然情況在杜明強和黑子衝突之後已經有所變化,但平哥等人並沒有機會再去商討新的策略,一切便仍然按照既定的方案進行。反正只要挑火了杭文治,杜明強肯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小順樂得去當這個“先鋒官”,他本來就是個好挑事的主。剛才黑子吃了個憋,反而更讓他躍躍欲試——他平時也沒少受黑子的氣,或許今天倒是個借題翻身的機會。更何況他的身後還有阿山和平哥呢,大夥對付一個杜明強,難道還真能吃了虧?
帶著這樣的想法,小順便直愣愣地對著杭文治說道:“哎,勞動模範,今天交給你一個任務,去把廁所刷了吧。”
杭文治仰面躺著,不理不睬。
“你他媽的還裝啞巴?”小順罵咧開了,“你信不信我把屎墩子揣你臉上!”
“為什麼要他刷廁所?”上鋪有人搭腔。不出所料,果然是杜明強跳了出來,他翻了個身,臉沖外躺著,一低頭正好和小順四目相對。
“他不刷也行,你來刷啊。”小順按照事先設計好的台詞應付過去。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儘快把杜明強拖下水。
“為什麼他不刷就是我刷,你們不能刷嗎?”杜明強居然跟小順對起問答來,他說話的語氣極為認真,但杭文治怎麼聽怎麼覺得他是在逗對方玩兒。
平哥等人事先的設計可沒有這麼詳細,小順一時想不出該怎麼回復,面紅耳赤地憋了一會後,這才拋出一句:“操,誰讓你們倆睡得離廁所近呢。”
“你先前不是說屋裡有臊味嗎?把廁所刷刷乾淨,還不是你們兩個靠得近的最享福?”平哥在裡屋不冷不熱地說道。或許是覺得小順語言上鬥不過杜明強,所以他便插進來施了個援手。
“哦,是這樣。”杜明強聞言點了點頭,很嚴肅的樣子。然後他一抻胳膊,忽地從上鋪躍了下來,一下子翻到了小順的身後。
小順嚇了一跳,以為對方要突然動手,連忙向旁邊閃開一步,做好了防備的姿勢。
杜明強卻只是笑嘻嘻地看著他說:“我這個人很懶啊,你讓我刷廁所我肯定不願意。不過我倒有個更簡單的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呢。”
小順料到對方沒什麼好話,乾脆不搭他的茬了:“媽了個逼的,你廢什麼話,讓你刷你就刷!”
這句髒話卻是個暗號,屋子另一邊,阿山倏地站起身,和小順形成了夾擊杜明強的陣勢。按計劃黑子此刻也要上前幫手,但他卻墨墨跡跡地有些猶豫,直到平哥冰冷的目光逼視過來時,他這才勉強站起身,跟在了阿山的背後。
杜明強察覺到異狀,他轉過身看著阿山等人,笑道:“你們這麼緊張幹什麼?我只是想和小順換換床鋪,這樣刷廁所的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監舍里的床鋪分配是非常有講究的,鋪位的好壞直接標誌著囚犯在監舍中的地位。杜明強提出要和小順換床,便是赤裸裸地要打壓對方的了,小順立刻便一身暴喝:“我操你媽的,跟老子換床,你憑什麼?!”同時趁著對方轉身賣出空檔,他便甩開膀子一拳掄了出去。
阿山也毫不含糊,高高地飛起一腳,直接踢向杜明強的面門,這一腳踢得實實在在,立刻引起了一陣慘呼。
只可惜大聲呼痛的那人不是杜明強,而是小順。原來杜明強已經一閃身蟄到了小順身後,同時他的右手臂勒住小順的脖子一扯,把對方拉到自己身前,結結實實地當了一把擋箭牌。
“我操!”小順幾乎逬出了哭腔,“你們今天都他媽吃錯藥了?盡往我身上招呼!”
阿山尷尬地咽了口唾沫,也不說話,目光卻變得更加兇狠。他攢足了勁,手腳並用地向著杜明強攻去。杜明強也不反擊,只是把小順拉來拉去便盡數化解了對方的攻勢。小順偌大的一個活人,現在完全成了一隻紙偶似的,不僅毫無自由,還免不了又連挨了好幾下夾心的拳腳,苦罵不迭。
這番滑稽的情形就發生在杭文治的眼前,後者有些忍俊不禁,但又強熬著不敢發出聲響。
“行了,先住手!”平哥終於看不下去了,他喝止住了阿山,同時沉著臉從裡屋的下鋪上站了起來。
“平哥,這小子手硬得很啊,今天恐怕拿不下他,還得從長計議。”黑子湊到平哥身邊,壓著聲音嘀咕道。
阿山剛才和杜明強周旋的時候黑子一直站在旁邊按兵不動。這一切都被平哥看在眼裡,現在聽到黑子說這樣的話,他心頭無名火氣,甩手就給了對方一個耳刮子,罵道:“計議你個狗蛋!”
黑子被抽了一個趔趄,臉上火辣辣地燒疼。但他又不敢發作,只能瑟縮在一旁看著平哥,愁容滿面。
平哥不再搭理黑子,邁步向著外屋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獰笑著對杜明強說道:“我早就看出你小子不簡單,可真沒想到你能有這樣的身手。”
杜明強便也嘻笑著回覆:“平哥過獎了。和弟兄幾個玩一玩,應該還過得去。”
小順看到平哥走過來,就像舊社會的貧農看到了解放軍一樣,痛苦的面龐上立刻浮現出期翼的神情,語氣也壯了起來。
“你個王八蛋,趕緊把老子放開,別他媽的在平哥面前作死!”他扭動著身體掙扎喝罵,但杜明強只是用一隻手攥住了他的左右手腕便已讓他動彈不得了。
“你別擔心,他不敢動你的。”平哥在距離兩人三步開外的地方停下腳步,他似乎在對小順說話,可目光卻一直盯著杜明強,“他是個短刑犯,這樣的人最不敢在監獄裡惹事——他害怕加刑。”
杜明強倒也點頭認可:“你說得不錯,我不想惹事。”
“可我不一樣。”平哥慢慢地眯起眼角,問對方道,“在這個監區里,每個犯人都怕我,你知道為什麼嗎?”
杜明強嘻笑的表情變成了苦笑,然後他回答說:“我知道,因為你從來不怕加刑。”
平哥點點頭:“我現在是無期,要加也加不了了。我也不指望減刑,所以在這個監區里,不管是哪個犯人,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只要不搞出人命,最多就是吃個電棍,關個禁閉,媽的,今天我就豁出去了!”
杜明強輕嘆一聲,他很清楚對方說得的確是實情。事實上,不管在哪個監獄裡,獄方管理犯人最重要的手段就是減刑的誘惑。各種良好的表現都有可能獲得積分,而積分達到一定程度便能得到減刑的機會。與此同時,一次違紀就會導致以前辛苦攢下的積分化為烏有。正是在這樣的制度下,犯人們不得不謹小慎微,因為他們的每一次衝動都會進一步拉大自己與自由之間的距離。
可平哥卻由於某種特殊的原因不想離開監獄,所以減刑對他來說沒有任何作用。張海峰的電棍雖然也有攝人的威力,但那終究只是一時之痛,對於平哥這樣的悍徒咬咬牙還是能挺過去的。因此平哥在監區中受到的約束就比其他犯人少很多,這也正是他能在這個虎狼之地為霸一方的最重要的因素。
“既然你知道這些,那你憑什麼跟我斗?”平哥見杜明強不吭聲了,便惡狠狠地冷笑起來。笑了兩聲之後,他忽然一轉身,向著不遠處杭文治的床鋪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