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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筆我們可不想碰。大饅頭,你得把這筆留在一邊,下午還給他自己用。”杜明強這時接著茬兒說道。他表面上是在抱怨,實際上卻是提出了一個可行的解決方案,算是給杭文治支了個圍。
黃管教聽到杜明強這話,便在一旁點了點頭,沖大饅頭說道:“就這麼辦吧。”只要工具沒有遺失,對於這些亂七八糟的小事他也懶得多管。
既然管教發了話,大饅頭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他只好把那支鉛筆單獨甩在箱子的一個角落裡,同時又瞪了杭文治一眼,嘀咕道:“你小子屬狗的啊?幹著活還要磨牙?”
杭文治也不和對方爭執什麼,只是認錯似地陪著笑,然後又轉過頭來沖杜明強略點一點下劾,以示謝意。
第一次出工,雖犯了點小差錯,但總算有驚無險地渡過了。一干犯人交還完勞動工具之後,又在管教們的押送下來到集體食堂享用午餐。
飯菜雖然簡單,但經過一上午的勞作,犯人們早已是飢腸轆轆,一個個都大口吞咽,吃得分外香甜。
午飯的時間留得比較長。吃完飯之後,犯人們便三三兩兩湊在一起,閒坐著聊天。杜明強便又找到杭文治,給對方講了些監獄中日常的生活規矩。
原來監獄裡也和外面一樣,實行每周五天工作制。周一到周五犯人們都要進行勞動改造,一日三餐便在食堂里服用。周六和周天是休息日,這兩天大部分的管教都不上班,食堂也放假。所以犯人們便只能整天呆在監舍中,所吃的飯菜也是提前準備好的。
杭文治想起自己前天剛到監區的時候,犯人們都在宿舍里無所事事,晚飯也是有人推著餐車送到宿舍的,原來卻是休息日的緣故。
到了十二點五十分左右,管教一聲哨響,宣布了午休時間結束。犯人們便又排隊來到廠房小樓,開始下午的勞作生活。
黑子給自己分配的任務最少,加上平哥有時候實在窮極無聊了,也會搭手幫他做上一兩個。所以他那邊的任務是最先完成的。不過按照規矩,每個小隊要等四百五十個紙袋全部做完之後,由質檢員檢驗合格,才能或許離開車間,提前回監舍休息。
阿山不久之後也做完了他那八十個,就和黑子、平哥坐在一塊聊天休息。只剩下杜明強、杭文治和小順仍在埋頭苦幹。這三人的工作效率似乎都差不多,一直到下午五點鐘出頭的時候,整個小隊的任務算是全部完成了。
“行啊,手腳挺麻利的。”黑子用眼睛瞟著杭文治,似乎對他的表現有些驚訝,然後他又踢了小順一腳,“哎,幫我抱著,咱倆驗貨去。”
小順便彎腰把大家做好的紙袋全都抱起來,跟在黑子的身後向車間門口走去。在門後負責驗貨的美差當然又是被大饅頭把持著。
小順把厚厚的一摞紙袋放在桌子上,大饅頭便起身開始檢看。
檢驗的方法倒也簡單,首先看看袋子的粘結、繩扣是否完好,然後拿起一疊紙袋,夾進去一個標準樣品,湊成一堆在桌面上墩幾下,看看尺寸是否附和要求。大饅頭雖然為人討厭,但幹起來這活兒來倒是認真的很,想必也是要在管教面前留下個好表現吧。
平哥懶懶地靠在工作椅上,斜眼看著門口驗貨的過程。片刻之後他“嘿”地冷笑了一聲,說道:“操,好像沒過關啊。”
他這句話說得聲音很大,像是有意要讓周圍的人聽見一樣。杜明強和杭文治本來正在閒聊,聽見這話便抬起頭來,向著車間門口投去關注的目光。
果然,大饅頭正板著臉把一部分紙袋從桌子上摔出來,嘴裡還嘟囔囊地,雖然聽不清說些什麼,但肯定是沒啥好話。
黑子也張了張嘴,從口型看應該是罵了句髒話,然後他轉身便往回走,小順則蹲在地把那些摔出來紙袋一隻只的撿起來,看起來有二三十個的樣子。
不一會兒黑子便回到了四二四監舍的工作區。他用目光掃著杜明強和杭文治,臉色陰沉地說道:“你們倆的活兒不合格,一會留下來加班吧!”他的話音剛落,小順也趕回來了,後者把撿起的紙袋摔在杭文治的桌子上,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
杭文治先是一愣,隨即便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是我們倆的不合格?”他做紙袋的時候非常細緻,自信應該不會出現次品。
“你還敢不服?我們隊裡就你一個新手,除了你還有誰出問題?”黑子瞪著眼睛呵斥了一句,然後他又衝著杜明強罵道,“讓帶新收是看得起你,你就給老子帶成這樣?媽的,這些活你們倆一塊補上!”
杭文治只覺得心中一堵,瞬間便憋起一肚子的怨氣。只因為自己是新手,就一定會做出次品嗎?再說了,既然是大家一起送檢的時候出了問題,最次也應該是大家一起來承擔責任,怎麼可以如此武斷地把過錯全都推在自己身上?而且因為這個問題還要連累杜明強一起挨罰,這更是讓他接受不了。
“我就是不服!”他終於按捺不住地站了起來,昂著脖子頂撞了一句。
黑子看著杭文治這副模樣,不怒反笑:“嗬,有種啊!覺得有管教給你撐腰了,膽子更肥了是吧?行,我們就看看管教怎麼說,小順,去把管教叫來!”
小順立刻向著門口的方向躥出去,邊跑邊喊:“報告管教,這裡有新收不服管理!”
黃管教也正在關注著這邊的動靜,小順這麼一招呼,他立馬就提著電棍快步走了過來。大饅頭則屁顛屁顛地跟在他的身後。
平哥和阿山站起身,擺出恭敬的迎候姿勢。杜明強則無奈地搖搖頭,也站在了杭文治的身邊。
“怎麼回事。”乾瘦的管教問了一句,態度倒還算平和。
黑子匯報導:“這個新收做的活兒有次品,我安排他加班返工,他不服氣。”
“哦。你是新來的?”黃管教打量了杭文治幾眼,然後用解釋的口吻說道,“監獄裡面生產也是有任務的,做出了次品,就要返工,這是制度。”
“可那些次品不一定是我做的,為什麼要我一個人承擔?”杭文治為自己辯解道,在管教面前,他也不敢把話說得太絕對,只是用了“不一定”這個說法。
黃管教倒也不和他爭辯,只是回頭問了大饅頭一句:“這個監室多長時間沒出過次品了?”
“有一個多月了吧。”大饅頭答道,想了一會後,又補充,“以前就算出次品,也就一件兩件的,從來沒有過今天的情況。”
黃管教便又轉頭看著杭文治,目光慢慢地變得嚴厲起來,透出股不怒自威的氣質。
杭文治心中一沉,有苦難言。管教想表達的意思已非常明顯:這個小隊已經一個多月沒出過次品了,這次卻一下出了這麼多,而今天恰好又是自己第一次出工,這裡頭的責任幾乎是不言自明。
就算是杭文治自己也難以對這樣的邏輯關係產生質疑。
“你還有什麼說的嗎?”黃管教冷冷地反問道。
杭文治垂著頭,黯然無語。
見對方不再辯駁了,黃管教便滿意地哼了一聲。然後他又看著黑子說道:“這個事啊,你作為隊長也是有責任的。你明知道他是新手,為什麼不多帶一帶他?這樣的生產事故,應該消滅在萌芽狀態嘛。”
黑子立刻胸有成竹地給出回覆:“報告管教:我已經安排隊裡技術最好的學員幫助他了,可沒想到還是出了這樣的問題。”
“哦?你安排的哪個?”
黑子指了指杜明強,後者則咧開嘴主動坦白道:“我。”
“你可不夠負責啊。”黃管教透出不滿的語氣。
“他就顧著自己趕任務了!”小順在一旁打起了小報告,“他就給新收做了一次示範,然後就不管了。”
杜明強苦笑著,他不得不承認對方說的確實是實話。
“管教。這可不關我們的事啊,要罰就得罰他們兩個。”平哥這時也開口了,說話的態度不疼不癢的。
“嗯。”黃管教點著頭拍板,“就讓他們倆人留下加班。”
黑子應了聲“明白”,待管教和大饅頭轉身離去的時候,他的嘴角才挑起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
杜明強拉了杭文治一把:“趕緊開工吧,這些活一個小時都補不完呢。”
杭文治乾咽了口唾沫,心裡老大的不慡,但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愣了片刻之後,只好又老老實實地操起工具,重新忙活起來。
其他的犯人此刻則紛紛完工,通過檢驗之後都排著隊去食堂吃晚飯了。十來分鐘過後,偌大的車間內空空蕩蕩,只剩下了杜明強和杭文治兩人。
寂靜中忽然出現一串“咕咕咕”的輕響,杭文治一愣,隨即明白這是杜明強的肚子在叫喚。他便用同情而又歉意的目光看著對方。
“唉。”杜明強長嘆一聲,“今天晚上可要餓肚子了。”
“怎麼?連晚飯都不讓吃了嗎?”杭文治不解地問。
杜明強聳聳肩膀:“食堂可不會等我們,過了點就下班。”
杭文治想想也覺得有些不妙,忙道:“那我們應該先吃飯啊。吃晚飯再回來加班不行嗎?”
“管教還等著下班呢,你能讓他等著我們?”杜明強衝著門口方向歪了歪嘴,老黃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椅子上,神情已經頗不耐煩。
杭文治輕輕“哦”了一聲,略微理出點頭緒。片刻後他又追問:“那我們一直做不完,管教就一直在這裡守著啊?”
杜明強“嘿嘿”一樂:“管教能有那麼傻?他最多耗到下班的點,六點鐘準時走人。如果我們倆完不成,就要加在明天的工作量上。明天還完不成,晚上接著加班,到時候還是沒飯吃!”
杭文治皺皺鼻子,深刻體會到了形勢的嚴峻,手上的動作愈發快捷起來。不過兩三個紙袋做完之後,他又有話要忍不住說出來。
“我還是覺得這事不對?”
“嗯?”杜明強挑眉看著他,手上動作不停。
杭文治把鉛筆咬在嘴裡躊躇了片刻,說道:“這些次品真的不是我做的。”
杜明強不說話。杭文治摸不透對方的態度,便扒開一個次品紙袋解釋說:“你看,這個紙袋完全是按照畫好的基準線折出來的。既然尺寸不對,那一定是基準線畫得有問題。我第一次上手,要說別的地方出差錯倒有可能,但是基準線絕對不會畫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