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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哥許了你什麼?”阿華淡淡地問道,語氣卻令人無可迴避。
豹頭咬咬牙,心一橫說出了實話:“龍哥新開的那個場子,就是要交給我的。”
嚴立的眼睛瞪成了黑仁大湯圓:“你小子……你他媽的真不是東西,這點好處就把你收買了?”
“是,就這一點好處。”話說到這個份上,豹頭也無所謂了,他和嚴立對視著,“你當經理有五年了吧?我呢?一直在打打殺殺,我去年老婆剛生了孩子,你或許看不上這點好處,但我,我不能不看。”
這些話倒真把嚴立給噎住了,他和豹頭當年都是一同拼過來的兄弟。後來自己接手了皇宮夜總會,小他們好幾歲的馬亮也管著個飯店。只有豹頭一直還在當打手,這倒不是大家瞧不起他,只是他確實太能打了,誰都沒想過要給他換個角色。怎料到此事卻會成為豹頭情緒上的爆發點。
阿華沒有參與豹頭和嚴立之間的爭吵,他只是看著豹頭。等對方說完那番話之後,他這才又苦笑著問道:“既然是這樣,你今天幹嘛還要來?”
豹頭能和憤怒的嚴立對視,卻不敢去面對阿華平淡的目光。他低下頭道:“我豹頭並不是無情無義的人,對不起華哥,對不起兄弟的事我不會做的。龍哥從場子裡挖小妹,這件事我之前真的不知道……”
“你不用解釋了,我明白。”阿華打斷了豹頭的話,“所以我喊你看場子你也來,你想當雙面膠嗎?兩邊都不得罪?”
豹頭沉默不語。嚴立呼呼地喘著氣,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良久之後,阿華默嘆一聲,說道:“這些年是我疏忽了,沒有把你安排好。事情已經這樣,我現在再想給你場子,也顯得沒意思了。這樣吧——”阿華轉頭看看嚴立,“——你到財務室,提二十萬現金過來。”
嚴立一愣,豹頭更是連忙擺手:“華哥,這不是錢的事……”
“你以為我要用錢買回你的心?你錯了——”阿華搖著頭說道,“心變了,用多少錢能買回來?就算你現在同意留下來,我們還能是以前那樣的兄弟嗎?”
這番話似把豹頭說得也有些心酸,他不安地叫了一聲:“華哥……”
阿華略頓了頓,繼續說道:“只是這江湖上的事情,是當不了雙面膠的。你想夾在中間,就會被兩邊的力量一同碾碎。我們十一年的交情,加上我給你兒子的見面禮,一起算二十萬,你把這錢帶走,不要推辭。你的事業剛剛起步,那些小妹就算是嚴立對你的支持。以後我們之間一清二白,你好自為之吧。”
豹頭這才聽得明白。原來阿華是用這二十萬買斷了他們之間的交情,以後再要見面就是兩個陣營的敵人,只能各衛其主,拼死相搏。他愣在了原地,無言以對。
“行了,今天就到這兒吧。嚴立,你把這件事情辦好。”阿華交待完之後,便獨自一人向著屋外走去。
“我已經三十多個小時沒睡覺了。我太累了,我得休息一會。”這是他最後拋下的疲憊的話語。
當阿華走出皇宮夜總會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想到自己的車還停在龍宇大廈門口,他便打了輛的士先去取車。
因為龍宇集團的帳戶已被警方凍結,所有的業務自然也就無法開展。平日裡燈火輝煌的龍宇大廈現在已冷冷清清。阿華下了計程車之後,看著黑黝黝的樓體仰面長思。這座大廈里曾經集中了人人為之側目的財富和權勢,如今卻搖搖欲覆,令他獨立難支。
愴然之餘,阿華的嘴角卻又現出笑容,那是一絲如鋼鐵般堅硬的冷笑。他早年隨著鄧驊一路拼殺,什麼樣的驚濤駭浪沒有見過?敵人雖然來勢洶洶,但要想將他打垮,那還早著呢!
正如龍哥說的那樣,阿華是一隻狼,頑強、冷靜、堅韌十足。你可以把他打得鮮血淋漓,但你永遠無法奪去他的獠牙和利爪。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就隨時有可能一舉爆發,咬中對方的致命咽喉。
現在這隻狼需要找個地方休養生息。可是阿華把車打著之後,一時卻不知該去往哪裡。
他的身體很疲憊,可他的腦子卻沉浸在忙亂的思緒中,無法停歇。他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既能讓他的身體放鬆,又能讓他的思緒更為流暢地運轉。
若在往常,他會毫不猶豫地前往凱旋門大酒店,享受那間屬於他自己的高檔包房,但現在酒店仍然處於戒嚴狀態,今晚肯定是不能去了。
他也不想回家,像所有單身男人的獨居所一樣,那裡又髒又亂,只會讓他更加心煩。
阿華便沒有急著離去,他搖下車窗,點起一根香菸慢慢地抽起來。當那菸蒂燃盡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地方。
半個小時後,當阿華來到綠陽春餐廳的時候,女孩的小提琴演奏恰好剛剛開始。阿華仍然選擇了那個偏僻的角落,他點了幾個雅致的小菜,一邊吃一邊聆聽優美的樂曲。
柔和的音符像流水般從耳膜處汩汩而入,然後又滲入血液的循環,向著全身的毛細終端浸滿過去。一種難以描述的舒適感覺便隨著這樣的過程占領了聽者的全部神經,令人再也顧不上去旁騖一切煩憂。阿華很開就迷上了這樣的感覺,他將酒菜吃完之後,乾脆閉起眼睛仰靠在座位上,就像漂浮在一片溫暖的海洋之中。
他那煩亂的心跳也隨之慢慢地平靜下來。
阿華知道自己來對了地方,他也更加理解Eumenides為何也會迷上這裡。
女孩的演奏漸漸接近尾聲,但阿華卻還未完全過癮。他招手把服務生叫了過來。
“能不能讓那個女孩多拉一會?”
服務生禮貌地回絕了他:“不行的,我們的樂師每天都有固定的演奏時間,您想聽的話,可以明天再來。”
“請你幫我爭取一下吧,我是她的朋友,昨天我們還在一塊坐過。”阿華一邊說,一邊將一張百元的鈔票塞進了服務生胸前的口袋,這個舉動讓後者無法再拒絕他的要求。
“我幫您問一問,請您稍等。”服務生說完便向著演奏台走去。女孩正在那裡收拾樂具,服務生在她耳邊口語了幾句,女孩想了一會,不知回了句什麼,服務生便又往阿華處折了回來。
“不好意思,因為下面還有別的演奏,所以我們的小提琴手不可能在繼續下去。”服務生躬著腰對阿華說道,當失望的神色剛剛在後者面龐上浮起的時候,他卻又微笑著話鋒一轉,“如果您願意的話,可以跟著那女孩到後台,她願意為您單獨演奏幾曲。”
阿華也笑了,他抽出兩百塊作為餐費壓在桌子上,然後起身跟著女孩往後台走去。
“謝謝你。”趕上女孩的步伐之後,阿華由衷地說了句。
“你太客氣了。”女孩輕聲回復道,“你幫我安排了手術,我還不知道該如何報答。”
“我只是受人所託。”阿華如實說道。
“你是他的朋友嗎?”
“不……不是。”
女孩微微張了張嘴,有些出乎意料的樣子。
“我們……”阿華費力地解釋著,“嗯,我們只是有一個交易。”
“交易?”女孩皺起眉頭,愈發困惑了。
“就是我幫他完成一件事情,他也幫我完成一件事情。”
“哦?”女孩略略側過臉龐,“那他幫你完成的那件事情很難嗎?”
“那件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女孩露出笑容,似乎頗感欣慰。阿華心中一動,猜到了女孩所想。
那人用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來交還對自己的託付,說明自己在那個人心中也是同樣重要吧?
從演奏區通往後台的路並不長,兩人很快就走進了一間小屋中。
“這是我的休息室。”女孩介紹道,“請坐在牆邊的沙發上吧。”
小屋不大,靠牆的地方放著一隻單人沙發,對面則是一套梳妝檯,應該是女孩表演前化妝的地方。牛牛正趴在梳妝檯下面等待著主人,此刻便興高采烈地站起來,尾巴搖個不停。
阿華在沙發上坐好,女孩則摸索著坐到梳妝椅上,然後她把小提琴從箱子裡拿出來,坐好了演奏的姿勢。
“你想聽什麼曲子?”女孩問了一句。
因為對音樂並不了解,阿華只能無奈地答道:“我也不知道。”
女孩想了一會說:“那我給你拉一首《沉思》吧,這是他很喜歡的一首曲子。”
“他懂音樂嗎?”阿華似乎想和那個人比較些什麼。
“他很有天賦。”女孩說完這句話便屏住了呼吸,片刻後,她的右手輕輕一划,悠沉的樂曲聲從琴弦下流淌出來。
阿華再次陷入那種被海水包圍的感覺中,平靜而又浩瀚的海水,帶著舒適的暖意。他在海水中懶懶地睜開眼睛,看著那個女孩。
因為知道女孩看不見自己,所以阿華的目光可以無所顧忌的直盯在對方的臉龐上。
那是一張近乎完美的臉龐,潔白秀美,而緊閉著的雙目則掩蓋住了這面龐上唯一的缺陷。
如果那女孩再擁有一雙明亮的眼睛,該是一副多麼絕倫的美景?阿華忍不住開始幻想對方睜開雙眼之後的明眸善睞的樣子,可他自己的視線卻在這個過程中漸漸模糊起來……
於是他的整個人也變得恍恍惚惚的,壓在心頭的很多東西也隨著意識一同消散,最後竟進入了一種完全虛無的境界。這樣的情形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他忽然感覺到有一種奇怪的力量要把自己往海水深處拖拽時,他才猛地警醒過來。
“啊!”阿華情不自禁地驚叫了一聲。
“你醒了?”女孩輕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阿華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原來是睡著了。他努力凝起散亂的眼神,看清楚拖拽自己的原來是牛牛:這個小傢伙正咬著褲管和他較勁,像是要把他從沙發上拉下來一樣。
阿華模仿女孩的動作,伸手想去摸摸牛牛的腦袋。牛牛卻不領情,一扭身子向著主人那邊跑去了。
“不好意思……”阿華尷尬地笑了笑,“我睡了多久?”
“有半個多小時吧。”
阿華深感丟人:“我這樣的聽眾……真是差勁。”
女孩卻對阿華說道:“不,你是一個合格的聽眾,完全和音樂融在了一起。本來你的心很亂,聽到音樂後便沉靜下來,呼吸也越來越均勻。於是我又換了一首安眠曲,因為我感覺到你很疲憊,你需要睡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