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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傻啊?”小順瞪大了眼睛,急切地想要給對方灌輸自己的道理,“你干快了也歇不著。那邊箱子如果早搬完了,我們還得回來粘紙袋,到時候不是讓黑子他們看笑話麼?你看以前那些搬箱子的,哪個不是磨磨蹭蹭地一直耗到晚上收工?”
杜明強明白小順的意思,多干點活怕也罷了,對方最忌諱恐怕還是在黑子面前折面子。他也無所謂趟這個混水,就笑了笑說:“行,拿咱們接下來就悠著點。”
小順卻愁眉苦臉地嘆了一聲:“現在可不好悠了,管教的眼睛毒著呢。你剛才就不該跳上車搶活,唉,你這可真是與眾不同。”
“哦?”杜明強倒來了興趣,反問,“那按你的說法,該怎麼做?”
“都是能躲就躲啊,就算管教吩咐你上車裝貨,你也要裝作不會幹,把那箱子碼得亂七八糟的,這樣那個劭師傅自然就不會叫你繼續碼了——這也不是我的說法,以前大家都是這麼幹的。”
杜明強啞然失笑,他回想起先前劭師傅那種不信任的眼神,此刻終於恍然大悟了。
卻聽小順又繼續說道:“你現在再裝也不行了,誰讓你剛才幹得那麼利索?唉,偷懶都偷不了,跟你在一組可真是倒霉。”
見小順如此鬱悶,杜明強倒也有些歉意了。他想了一想,說:“得了,你也別發愁,一會我自然有辦法讓你歇著。”
小順的眼睛亮了一下:“真的?”
杜明強點點頭:“不過我們等下幹活的時候還得像先前那樣繃足了勁,不能懈怠,否則可就歇不了了。”
小順見對方的神色不像是在忽悠自己,便應了聲:“行!”
“那就開工吧。”杜明強一邊說一邊抱起一隻箱子,小順也不含糊,緊跟而上,兩人又全力以赴地投入到了勞動狀態中。
把箱子裝滿平板車用二十多分鐘,推著車趕路又用了十多分鐘。當一行三人再次來到了辦公樓群前的停車場時,劭師傅已經在車斗旁等了他們近一個小時。
“趕緊裝車。”管教催促道,“別讓師傅老等著你們。”
小順齜牙咧嘴,似乎是疲憊不堪了。
劭師傅看到杜明強二人忙碌不歇倒是有些過意不去了。他建議說:“要不先歇會?今天進度還可以,不著急。”
“他們不用歇。”管教立刻否了回去,“早點幹完回去還有別的活呢。”
小順擺出副苦臉,可又不敢說什麼,只好用眼睛勾著杜明強,心理免不了又埋怨了對方一遍。杜明強裝作沒看出來,自顧自跳上車斗,招呼道:“來吧。”
小順想去杜明強此前的囑咐,便咬緊牙堅持著。好在接下來三人傳箱子接力,他算是強度最小的一個環節。杜明強雖說任務最重,但他的動作一直矯健如初,像是有用之不盡的精力。在三人的配合下,不消多久,這第二板車的箱子便又卸去了大半。
“小伙子,把這車裝完了,休息一會吧。”劭師傅遞箱子的時候看到杜明強額頭也開始滲出汗珠,便再次提出建議。
“裝完了就休息不了羅。”杜明強一邊壓低聲音說道,一邊用眼睛瞥了瞥站在不遠處抽菸的管教,然後他又轉回頭,故意加大嗓門反問劭師傅,“師傅,您累不累,要不要歇會?”
劭師傅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連忙也大聲回答說:“哎呀,是不行了,得歇會。我這體力還是和你們年輕人沒法比啊。”
管教聽到了這邊的對話,他把煙屁股扔到地上踩了踩,然後揮揮手沖自己的犯人說道:“得了,你們兩個也跟著歇會吧。”
小順歡呼了一聲,一屁股坐到平板車上,用身體靠著車上剩餘的箱子,擺出躺在沙發上一樣的姿勢。杜明強則跳下車斗,對劭師傅點了點頭,誠摯地說道:“謝謝了,老哥。”
劭師傅掏出盒煙,沖杜明強跳了跳:“來一根吧?”
杜明強搖搖手,笑道:“我不會。”
劭師傅便自己點上了,他深吸一口又美美地吐出來,然後他問杜明強:“小伙子,你是什麼案子進來的?”
杜明強躊躇了片刻,給了個含糊不清的回答:“我沒有別的路可走——因為有些事我是必須要去做的。”
劭師傅倒不深究,他眯起眼睛看著杜明強:“我相信你是迫不得已的,你和其他犯人不同——你不是一個壞人。”
杜明強自嘲一笑:“都進了第四監區了,還不是壞人?”
劭師傅把香菸湊到嘴邊又吸了一口,然後悠悠地說道:“監獄裡可不一定都是壞人,就像壞人也不一定都在監獄裡一樣。”
杜明強心有所動,但他把自己的情緒隱藏了起來,只是看著遠處的高牆電網沉默著。
“不管怎麼說,你幹活可麻利得很。”劭師傅跳開了話題,他伸手在杜明強肩頭拍了拍,“我和管教說說,以後這裝車的活都讓你來幫我干。怎麼樣,你願意嗎?”
杜明強回答得很乾脆:“沒問題。”
劭師傅欣然點點頭,又說道:“不過你下次可別幹得這麼快了。這裡是監獄,干多了也拿不到加班工資。”
杜明強被逗的一樂:“劭師傅,我剛見你的時候還以為你不怎麼愛說話,沒想到侃起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劭師傅“嘿”了一聲:“有用的就說說,沒用有什麼好說的?以前來幫著裝貨的那些犯人,不夠讓我生氣的呢,還跟他們說什麼?倒不如省點勁自己多干兩把。”
兩人便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閒扯著,雖然身份境地大不相同,但相聊倒也頗為投機。不知不覺中一顆煙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劭師傅掐了菸蒂,拍拍手問杜明強:“怎麼樣,開工吧?”
杜明強說了聲:“好。”然後招呼一旁的小順。小順也知道休息的時間不能太長,否則讓管教等得不耐煩可就不美了。於是他也痛快地從平板車上跳起來。無論如何,這番休息之後,疲憊的筋骨還是舒鬆了許多的。
接下來再幹活時,三人之間便漸漸地有了更多的默契。小順和杜明強回監區搬箱子的時候總是積極表現,在管教面前留個好印象。到了裝車的時候,劭師傅則會適時地提起休息,讓兩人不致太過勞累。在這樣不緊不慢的節奏中,到下午五點鐘左右恰好把一車的貨物都裝滿了。
劭師傅和眾人道了別,鑽進駕駛室開著卡車往監獄門口駛去。到了監獄的大鐵門前,有哨兵過來先對車輛進行了一番檢查,然後才打開電動開門的裝置。
小順推著平板車一步三回頭,趁著大鐵門緩緩開啟的當兒,貪婪地向著外面的世界瞥去。
“看什麼呢?”管教呵斥道,“那是你瞎看的地方嗎?”
小順連忙把脖子縮回來,同時表功一般地舉手說道:“報告管教,我發現了一個安全隱患!”
“哦?”管教停下腳步,“你說說看,哪裡有隱患了?”
小順說:“剛才那個裝貨的卡車就是隱患!如果有犯人和開車的師傅串通好了,藏在車上的貨物裡面,那不是就可以混到監獄外面了?”
管教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小順:“你想法倒挺多啊?想越獄了是不是?”
小順可憐兮兮地苦著臉,為自己辯解道:“我哪有這個膽子?我要真有這個想法就不會說了來了嘛。”
管教也是誠心要詐唬小順一下,見對方裝得乖巧,便又笑罵道:“你懂個屁。大門口那兒裝著紅外熱像儀呢,所有車輛進出的時候都要過一遍。別說是個大活人了,就算是只老鼠也別想混出去。”
“紅外熱像儀?”小順不太理解這幾個字的意思,眨著眼睛問了句,“能透視的啊?”
“差不多吧。”管教懶得跟他多說,應付似的解釋道,“只要你是個活人,都能測出來。”
杜明強在一旁卻聽得明白。紅外熱像儀的主要用途是監測環境中的溫度分布,因為人的體溫正常情況下都會比環境溫度高,所以如果車斗里藏著活人,在熱像儀的顯示屏上就會呈現人形的熱源反饋。有了這樣的設備,犯人們想要潛伏在來往的車輛中越獄就難比登天了。
小順又回頭往監獄大門的方向張了幾眼,不知還在瞎琢磨些什麼。就在這時管教身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後者掏出電話先看了眼來電顯示,隨即便按下接聽鍵,對著話筒說了聲:“喂,張隊?”
電話那頭很顯然就是四監區的負責人張海峰了。年輕管教聽對方說了幾句之後,臉色驀地變得嚴肅起來,他凝目盯著小順,目光銳利逼人。
大約兩三分鐘後,管教掛斷了電話,然後一步步地向著小順走過來。
“管教。張……張隊有什麼指示?”小順預感到有些不妙,震懾於張海峰的威力,他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管教喝了聲:“站好!”
小順連忙抬頭挺胸,站得筆直。
管教很嚴肅地問道:“你有沒有藏什麼東西?”
“藏東西?”小順似乎愣了一下,然後茫然地搖搖頭,“沒有啊……”
管教也不和他磨磯,直截了當地命令道:“把所有的衣兜都給我翻過來!”
小順毫不含糊,利利索索地把衣兜、褲兜全都翻了個底朝天。裡面確實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管教卻還不罷休,又伸手在對方周身上下拍捏了一遍,不過仍然沒什麼發現。於是他沉吟了片刻,然後轉過身來,目光又盯住了不遠處的杜明強。
杜明強機靈得很,立刻也站的筆直,同時主動將衣兜、褲兜掏了個乾乾淨淨。管教當然不會客氣,走上前又是一通拍捏,甚至連褲襠這樣的隱秘角落都不放過。可結果依舊令人失望——他並沒有找到任何可疑的東西。
管教拿起電話給張海峰迴撥過去。
“喂,張隊……我搜過了,暫時沒有找到……好,我明白。”
感覺自己已渡過了眼前這關,小順的膽子又大了起來,等管教掛斷電話後,他便在一旁試探著問道:“管教,出啥事了麼?”
管教一揮手道:“先回車間再說!”
往回走的路上,管教的腳步又快又急,這無疑印證了確有某些意外的變故已經發生。而當三人回到生產車間時,杜明強更加明白:這意外還是頗為嚴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