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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遲到的,你知道我的習慣。”他已經一邊說話一邊轉身向門口走去,“——我必須出發了。”
袁志邦笑了,臉上緊繃的表情也隨之鬆弛下來,看起來既有些失望但又有幾分釋然。然後他羅飛的背影說道:“我正和你相反。我討厭各種規則和束縛,你知道無拘無束,自由行事的感覺是多麼美妙嗎?”
或許是因為羅飛已經走遠沒有聽到,或許是雖然聽到了卻無暇顧及。總之羅飛對袁志邦最後這段話沒有給予任何的回覆。而從這一刻開始,兩人已註定要走上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原本是同一陣營的戰友,可他們卻最終成為一生的對手。
……
而在十八年的時光轉瞬而逝之後,羅飛終於明白了那天袁志邦所說的“有趣的事”到底是什麼。
一九八四年四月七日,陳天譙被劫。現在看來,那或許正是Eumenides第一次超出法律界限之外的行動。也正是那一天,Eumenides第一次享受到了“無拘無束,自由行事”的美妙感覺。
羅飛忍不住要假設,如果那天他再停留幾分鐘,聽袁志邦講完那件“有趣的事”,那麼此後的事情又會往哪個方向發展呢?
可他卻想不出答案,他甚至知道,這樣的假設本身就是毫無意義的。
因為他不可能停留,就像袁志邦不可能被規則所束縛,就像孟芸不可能向對手認輸一樣,這些都是早已註定的事情,即便再有千百次的選擇機會,結局也很難改變。
現在去分析故事的開始,並不能奢望去改變什麼,羅飛只是希望那故事能夠儘快走向它的結局。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打斷了羅飛紛飛的思緒,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現實之中。當發現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是柳松打來的之後,他更是驀地一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接通了電話。
“喂,我是羅飛。”
“羅隊!”柳松的聲音聽起來興奮而又急促,“剛才有四名不明身份的男子襲擊杜明強,現在已經被全部控制住,目標安全。請指示!”
“就地警戒!我立刻調增援力量過來!”在下達命令的同時,羅飛已然轉身,快步往房間門外衝去。
十多分鐘後,羅飛帶著刑警隊的人來到了事發地點。而在此之前,附近派出所的也在警方指揮中心的統一調動下派出了增援力量。現場警方如臨大敵,以杜明強為中心圍守得嚴嚴實實。那四名男子則被羈押在警車裡,並且被切斷了和外界的一切聯繫。
羅飛留下幾名技術人員勘查現場,自己則帶隊押護著杜明強和那四名男子回到了刑警大隊。隨後審訊工作亦迅速展開。
因為工作性質的分工,柳松沒有參與審訊工作。把事發情形詳細轉述給羅飛之後,他便一直在休息室里等候著。和他呆在一起的除了杜明強之外,還有五六名身著便衣的男子。剛先前正是他們出手制服了下車襲擊杜明強的那三個年輕人。
“沒想到啊沒想到,在我身邊居然埋伏著這麼多人?”杜明強似乎還沒有從亢奮的狀態中回復過來,“柳警官,我還以為就只有你一個呢。”
“對付Eumenides,一個人是很難應付的。而且我已經在明處,他想要避開我豈不是輕而易舉?真正保護你的人是他們——”柳松指著那幾個男子說道,“這些都是特警隊裡的精英隊員,在今後的一個月里。他們每時每刻都會隱蔽在你的身邊。”
“太神奇了,我真是一點也沒有看出來。”杜明強連聲讚嘆著,目光在那幾名特警身上轉來轉去的,像是眼睛都不夠用一般。柳松很理解他的感覺,因為這幾名特警隊員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從外形裝扮上來說各有特點,有的像民工、有的像老闆,有的像白領……但就是沒有一個人像警察。
看著杜明強那副大驚小怪的樣子,柳松便冷冷地回了一句:“如果連你都能看出來,又怎麼瞞得過Eumenides的眼睛?”
“沒錯沒錯,這可真是精彩的一筆啊。你們知不知道,就憑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足夠我寫出一篇精彩的報導。以後還會發生什麼?我真是充滿了期待呢!”說到得意處,杜明強似乎有些口渴了,他倒也不見外,自己拿了個一次性的水杯,到牆角飲水機那裡接了一杯水,大口大口地酣飲起來。
充滿期待?柳松瞪眼看著杜明強,無法理解對方的言辭。按理說,這傢伙此刻最期待的,應該是警方儘快從那四個襲擊者身上找到突破口,進而一舉擒獲Eumenides,以解除他的死亡威脅才對。除此之外,他還能期待什麼?
不過柳松也沒有興趣和這個輕重不分的傢伙饒舌。他只是急切地等待著,等待羅飛從審訊室裡帶來的消息。
兩個多小時之後,這種等待終於有了結果:羅飛出現在了休息室門口。
“怎麼樣?”柳松連忙迎上前詢問道。
羅飛衝著柳松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跟著羅飛走了出去。兩人走出了二十多米,一直到樓道的拐彎處羅飛才停了下來。
“什麼情況?”柳松再次按捺不住地追問道。
羅飛有些無奈地答了一句:“我們被耍了。”他把柳松單獨叫出來說這件事,就是考慮到在那麼多人面前公布的話,那場面可能會比較尷尬。
“被耍了?”柳松略微皺了下眉頭。事實上,因為這次行動太過順利,他並沒有太指望從這四個傢伙身上就能抓住Eumenides的尾巴,不過他也不明白“被耍了”是個怎樣的概念,於是他又問道:“這是Eumenides的計謀?那幾個傢伙又是不明真相的替死鬼嗎?”
“和Eumenides無關,我們是被杜明強耍了。”
“什麼?”柳松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答案是他無論如何沒有預想到的,他只能茫然地睜大了眼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對那四個年輕人進行了隔離審訊,現在情況已經基本上弄清楚了。”羅飛的情緒倒顯得比較平靜,他很有條理地介紹著審訊期間的收穫,“這件襲擊的主謀就是被你打倒的那個戴墨鏡的年輕人。他的名字叫常凱,今年二十一歲。大概在半年前,他開著一輛三菱跑車在市區主路上撞死了一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這件事情你聽說過嗎?”
柳松點頭道:“聽說過。”
“嗯。你應該比我清楚才對,據說這件事在本地也鬧得沸沸揚揚的。倒是我當時還在龍州,並不太了解呢。”
的確,這件事情在省城可謂路人皆知。那個叫做常凱的年輕人是個狂熱的飈車愛好者,半年前,他架著一輛三菱跑車在市區主路和朋友飈車的時候,撞死了一個正在過斑馬線的小伙子。因為現場慘烈,而且目擊者眾多,此事迅速流傳開來,引發了廣泛的譴責和爭論。後來聽說肇事者給付了近百萬的賠償,並且以交通肇事的罪名被提起公訴。此後隨著時間的推移,此事便漸漸被人淡忘了。
“這傢伙怎麼會攙乎到杜明強和Eumenides的事件里來?”柳松對這一點很是費解。
“杜明強針對這起事件寫過好幾篇網絡報導。不僅言辭尖銳,而且還公布了常凱的照片和一些私人信息,這使得常凱的生活受到很大影響,因此便對杜明強懷恨在心。常凱交通肇事被判刑之後,因為家裡有錢也有點關係,很快就辦了保外。這件事情也被杜明強在網上捅了出來,掀起了網民對常凱的有一番猛烈攻擊。於是常凱對杜明強更加恨之入骨。”
原來如此,柳松可以想像出杜明強會用一種什麼樣的態度去寫那些報導,肯定是言辭誇張,煽動性十足的那種。常凱的肇事行為固然可惡,但是由杜明強對他進行攻擊和譴責,無疑就給人一種“狗咬狗,一嘴毛”的荒謬感覺。
“就是由於這個原因,所以常凱會帶人來襲擊杜明強?”
“主要的原因就是這個。當然最後鬧到拳腳相見的地步還需要些導火索。”
“那導火索是什麼呢?”
“杜明強前些天通過網絡聊天工具找到了常凱,提出對他進行網絡專訪。常凱正一肚子火沒地方發泄呢,於是兩人在網上發生了激烈的衝突,互相辱罵,甚至提出來要在現實世界中‘單挑’什麼的。”
“這個杜明強可真是不知輕重。”柳松咧嘴嘆道,“還敢直接找當事人進行專訪,這簡直有點‘與虎謀皮’的意思啊。就憑他一個勢單力孤的外來戶,想和常凱這樣的當地少豪硬碰硬,那不是自討苦吃嗎?”
羅飛“嘿”地乾笑了一聲:“他可比你想像的聰明多了。其實當時他只是在網上對常凱進行挑逗,並沒有留下自己在現實社會中的任何信息——所以常凱想對他進行報復也無從下手。而他則把雙方聊天的記錄加工渲染一番,貼到網上之後又引起了大量的點擊,常凱再次成為網友們的眾矢之的。”
是這麼回事?柳松一邊回味一邊分析道:“那杜明強是故意去刺激常凱的吧?這樣才能引誘對方說出過激的言論,進一步煽動網民們的怒火。這傢伙真是太狡猾了,從智力上來說,常凱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啊。可是既然他沒有留下真實的信息,剛才常凱他們是怎麼殺上門來的?”
羅飛苦笑著看著柳松,有些無奈的樣子。
柳松眨了眨眼睛,忽然間恍然大悟:“這……這也是杜明強故意設計的?”
羅飛沒有妄下定論,他仍然只在敘述審訊時得到的信息:“據常凱供述,今天下午四點多鐘的時候,杜明強又一次通過網絡找上門來。兩人之間的罵戰更加升級。只是這一次杜明強卻沒有躲躲藏藏的,他主動開了視頻,讓常凱看清楚了他的容貌。然後他還向對方挑釁說:自己會在晚上七點鐘的時候,到陽光小區門口的大排檔喝酒吃烤翅,如果你們不服氣的話,就儘管放馬過來。”
柳松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狀況其實已經非常明了:杜明強曾因做報導的事情和常凱結怨,而他的勢力無法與對方進行正面抗衡,所以他以前只能藉助網絡的虛擬力量進行反擊。可是今天,因為Eumenides發出“死刑通知單”,警方派出精英力量對杜明強施以全方位的保護。這讓杜明強覺得有了進一步報復常凱的機會。他故意顯露出自己的行蹤,於是常凱便帶人前來,想要海扁他一頓。可是在特警精英們面前,他們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只能白白地遭受一番皮肉和羞辱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