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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這樣冰冷刺骨的話語,阿華亦不禁有些愕然了:“這就是你的目的?你放棄了逃跑的機會,被警方重重包圍,就是要讓我飽嘗臨死前的痛苦嗎?”
“是的。”韓灝咬著牙說道,“這就是你冒犯我的下場。”
阿華苦笑了一下:“那我們真是不一樣。我也殺過人,可那只是一種解決問題的手段,我殺人的目的從來不是要讓對方痛苦。”
“這是我的風格,你可以不習慣,但是你必須承受!”韓灝再次冷笑,他似乎已經品味到了一絲復仇的快感。
阿華輕嘆了一聲,然後他沉默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車外的羅飛見韓灝並不回復他的喊話,便開始安排疏散無關群眾,同時布置包圍的警力。到了這個局面上,韓灝已經是瓮中之鱉,絕對沒有再逃脫的可能了。
杜明強亦在警戒圈外關注著事態變化,他一臉興奮的表情,仿佛已經看到自己的新聞稿再次成為網絡關注的焦點。
眾人就在這樣的氣氛中僵持了片刻。而韓灝知道自己不能等太久,如果特警隊的狙擊手趕到現場,他在這個小小的汽車內不管怎麼躲藏都是無濟於事的。
“你的美好回憶該結束了。”他一邊對阿華說著,一邊繃緊了握槍手指上的肌肉。
“那你的回憶呢?”阿華忽然淡淡地應了一句,“你就從來不想嗎?”
韓灝略微一愣:“你什麼意思?”
“你的妻子和兒子,你好像已經忘了他們。不過我可沒有忘,這幾天都是我在幫你照顧他們。”阿華的語氣很平和,像是在和對方拉家常一樣。
韓灝的心卻劇烈地翻湧起來,他手腕發力,恨不能要把槍管戳到對方腦袋裡,同時低吼道:“他媽的,你想耍我嗎?!”
阿華並不和韓灝爭辯什麼,只是自顧自地說道:“東東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只可惜他年紀太小,還不能保護自己。所以這幾天我特意派了幾個兄弟,一直在暗中照料著他。”說到這裡,阿華的口氣略略一凜,“不過如果我死了,兄弟們沒人看管,還能不能那麼盡力保護貴公子的安全,這可就說不好了。”
對方話語中的威脅的意味昭然若揭,而攻擊的目標又是韓灝心中最薄弱的環節。韓灝只覺得胸口一痛,像是被人用重拳擊在了柔嫩的心尖上。一種無法抵抗的虛弱感覺在瞬間漫遍了他的全身,把他先前那種強硬的優勢擊得粉碎。良久之後,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澀然將這口苦水咽進肚子裡,然後嘶啞著嗓子問道:“你……你想怎麼樣?”
阿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說過,我不喜歡傷害別人。所以單從情感上來說,我也絕對不願去傷害你的兒子。但是有些時候,我必須採取某種手段來完成一些事情,現在就是這樣:我安排好了一切,看你自己怎麼選擇。”
韓灝臉上浮現出一種如死灰般的黯然表情。他一生自視甚高,好強爭勝,性格也極為暴烈,屬於吃不得一點虧的角色。然而最近卻連遭挫折,先是被Eumenides設計陷害,後來又屢屢敗在羅飛手上,心中的憤懣實在是無以復加。今天在落難時遭到阿華的暗算,終於把他的滿腔怒火燃燒到了頂點,所以他才不顧一切地要來找阿華報仇。其實他也知道,阿華和自己本就是相互利用的關係,又何談什麼出賣不出賣?只是他的火爆情緒已經到了必須發泄的地步,所以才抓住阿華這個目標不放。可他卻不曾想到,阿華竟也把自己算計得死死的。這一大圈兜下來,他只能輸了個一敗塗地,連與對手魚死網破的機會都沒有!
想到此處,他的憤怒和仇恨全都轉化成了冰徹全身的悲涼,兩行淚水不自禁地從眼角處滑落下來。如此獨自神傷片刻,他似乎拿定了什麼主意,轉頭在椅背上擦乾淚水,然後又搖下后座的車窗,向著車外大聲喊道:“警察在哪裡?我要和你們談判!”
羅飛向前走上一步:“我在這裡,你有什麼想法就和我說吧。”
可韓灝卻拒絕了他:“不,我只和尹劍談判,你讓他上車來。”
羅飛皺起眉頭,一時揣不透對方的用意。而此刻尹劍已經主動搶到了他的身前,請求道:“羅隊,你讓我去吧!”
羅飛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被助手眼中熱切的求戰欲望所打動。“去吧。”他伸手在小伙子肩上拍了拍,又壓低聲音說道,“把槍帶好,我現在授權你,可以採取任何緊急措施。”
尹劍微微一愣。他很明白“任何”兩個字意味著什麼。由於此前犯過錯誤,他一直盼望著能有機會重新證明自己。可他畢竟也和韓灝有著多年亦師亦友的神情,現在陡然到了這一步,他的心中難免有些悵然。
不過任務既已接下,於法於理,他都再無其他選擇。尹劍很快便回過神來,他鄭重地回答了一聲:“是!”轉身向著圈子中心的那輛汽車走去。
到了車邊時才看清裡面的情形:卻見正駕駛室的座椅被放倒,阿華仰面躺著;韓灝則半臥在後排座位上,左手緊摟著阿華的脖子,右手則拿槍抵著對方的腦門。看到尹劍之後,韓灝便衝著副駕駛的位置努了努嘴,說了聲:“進來。”
尹劍繞到了副駕室這邊,打開門側身坐進了車內。他的右手看似自然地搭在腰間,其實正悄悄地握住了手槍的槍柄。
他的這個小動作沒能逃過韓灝的目光,後者“哼”了一聲,冷冷地說道:“你就大大方方把槍掏出來吧,藏來藏去的有什麼意思?”
尹劍咬咬嘴唇,掏出槍瞄準了韓灝的腦袋:“韓隊,對不住了。你最好現在就放下槍跟我出去,免得讓我為難。”
韓灝嚴厲地瞪了尹劍一眼:“你在執行你的任務,有什麼對不住的?!應該是我對不住你!”
尹劍怔了怔,沒想到對方會說出這樣的話語。
“上次我從刑警隊逃走,肯定給你留下不少麻煩。今天我還給你一個機會,你開槍吧!”
“不——”尹劍斷然搖搖頭,“我不會這麼做的,我只想把你帶走。”
韓灝“嘿”地冷笑一聲:“把我帶走有什麼用?你現在只有向我開槍,才能挽回你上次留給別人的壞印象。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給我爭點氣好不好!”
尹劍卻仍然只是搖頭:“你把槍放下吧……不要逼我。”
見到兩人如此,阿華竟在一旁嘆了口氣說道:“韓隊長,沒想到你居然會有這麼一個優柔寡斷的徒弟。”
韓灝氣乎乎地悶哼一聲,訓斥尹劍道:“做事情要有魄力,這樣才能最快地達到自己的目標。你看我,如果不是當年……”
這句話他說了一半卻又咽進了肚子裡。他的本意是想提及當年在雙鹿山公園的時候,如果不是自己當機立斷擊斃周銘偽造現場,又怎能化罪為功,早早登上了刑警隊長的高位?可是轉念一想,自己今天的這步田地也正是在那一刻埋下的種子,這人生的起落無常,實在是令人百感交集,唏噓難抑。
韓灝用力晃了晃腦袋,似乎要把這些不快的記憶全部拋到九霄雲外。然後他板著臉對尹劍說道:“你以前在我手下的時候,我如果說要做什麼事情,有沒有言出未行的時候?”
尹劍不假思索地答道:“沒有。”
“那你現在給我聽好了,一會我數三下。三下結束如果你不開槍,我就會開槍打死阿華,然後打開車門往外沖。到時候我會死在亂槍之下,而阿華的手下會找東東報仇……”
“不,你千萬不要衝動!”尹劍焦急萬分地勸阻道,“這是最壞的結果!”
“你明白就好!”韓灝最後瞪了尹劍一眼,然後他開始計數,“一……”
尹劍大喊:“不要!”
韓灝毫不理睬,繼續往下數著:“二……”
尹劍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頭皮幾乎要炸裂開來。
“三……”
槍聲響起:“砰!”
如同百米運動員聽到了發令一般,羅飛等人立刻向著槍響處蜂擁而去。不過很快他們就全都駐足停在了車邊。
阿華已經從車內坐起,毫髮無損。在他身旁的副駕座上,尹劍仍然保持著she擊的姿勢,但神情卻如木雞般呆滯。在他視線的焦點上,韓灝一動不動地仰臥著,鮮血正從他的額頭汩汩流出。
“這是他給你上的最後一課。”阿華起身的時候,看著尹劍輕聲地說了一句。而尹劍似乎許久之後才聽見似的,茫然地轉頭問道:“你說什麼?”
“你的心太軟了——在這一點上,你真該好好地向你師傅學學。”阿華一邊說一邊離開了那輛汽車。車外的空氣如此清新,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地暢吸起來。
※※※
十一月六日凌晨一點十三分。
省城公安局刑警大隊訊問室。
“要說的我都已經說完,現在我可以走了嗎?”阿華一邊問,一邊抬腕看看手錶。
羅飛坐在阿華對面,他一言不發地盯著對方,目光銳利得像刀尖一樣。阿華卻不為所動,他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顯得身體雖然疲憊,但精神卻很放鬆似的。
羅飛身邊的一個小伙子也在咬牙看著阿華,他臉上的肌肉輕輕地抽了一下,某種情緒已忍不住要爆發出來。
小伙子正是尹劍,在他身上難得顯出這樣的爆脾氣。不過羅飛恰到時機地輕拍拍他的胳膊肘,將對方的滿腔衝動按了回去。
尹劍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然後他咬著自己的嘴唇,不知在想些什麼。
羅飛此刻收回目光,他把尹劍記載的詢問筆錄拿起來遞到阿華面前,說道:“請簽字吧。”
阿華笑了笑:“我是個粗人,寫不好字,還是按個手印吧。”說話間,他自行打開桌面上的一盒印泥,把右手大拇指伸到裡面蘸了蘸,然後用力在詢問筆錄的最下方摁出一個清晰的指紋。
他這一連串的動作熟絡無比,就像在自己家中喝口水一樣簡單。要知道,從十來歲的時候開始,他就是各個拘留所的常客,經他畫過押的筆錄恐怕得以三位數字來計算了。
做完這一切,阿華便站起身泰然自若地向著屋外走去。他剛一走到門口,立刻就有兩個等候的小弟迎上前,給他披上了抵禦夜寒的風衣。修長的風衣把他的身姿襯得更加高大挺拔,而他的步履也蒼勁有力,不再像為人保鏢時那樣謙恭謹慎。在一系列的風雲突變之後,這個鄧家的僕人已隱隱成為龍宇集團最首腦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