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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妻苦澀地一笑:“這和你有什麼關係?該來的總會來的……”

    阿華的手在方向盤上狠狠地攥起拳頭:“我絕不會放過他們!”

    “誰?”鄧妻抬起頭問道。她看見了阿華右手腕上帶著的佛珠,暗紅色的珠子和因憤怒而迸起的青筋形成了鮮明的色彩反差。女子想起佛珠正是自己送給阿華的,後者一直佩戴在身上,但他又為何無法領會佛珠中蘊涵的慈悲呢?

    阿華並未感受到鄧妻的目光所向,兀在恨恨地說道:“那些害死鄧總的人,那些想要把龍宇集團搞垮的人,他們欠下的債,我一定要讓他們用血來還!”

    “還債?”鄧妻輕輕地反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鄧驊的死其實也是在還債?”

    阿華顯然對這樣的問題毫無準備,他愣住了。

    鄧妻嘆了口氣,不願把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開車吧,該去接鄧箭了。”

    鄧箭是鄧驊的兒子,也就是阿華的少主人。此刻已臨近下午放學的時間,的確該出發往學校趕了。  

    阿華起動汽車,這一路尚未趕上晚高峰,行駛還算順利。到達學校門口的時候,放學的學生還沒出來。因為學校規定家長接送孩子不能進入校園之內,所以阿華便靠著路邊把車停好,耐心等待。

    學校大門前已經聚集不少來接孩子的家長。其中兩個身穿黑衣的男子非常惹人注目,他們身體強壯,年齡不過在二十來歲,一看就不像是有孩子的人。這兩個男子看到阿華的車靠過來,便略略迎上一步,同時鞠躬示意。

    鄧妻注意到這個細節,便問阿華:“他們是你的人?”

    阿華點點頭說:“這兩天我們對敵人壓得也比較狠。我怕他們狗急跳牆,所以加強了對小公子的保護。”

    一聽說兒子可能限於險境,鄧妻臉上立刻閃過明顯的憂慮:“你們一定要這樣打來打去的嗎?”

    阿華知道女主人的心情,很多事情也的確很難向女流之輩解釋。斟酌了一會之後,他說道:“如果不打的話,對手就會把我們完全吃掉。現在龍宇集團雖然垮了,但我們還有幾處集團之外的產業,只要能打垮敵人的這波攻勢,就能留住東山再起的機會。”

    

    “是的,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你可以把敵人打敗,你能重振鄧家的勢力,有了你,鄧箭甚至有可能成為第二個‘鄧市長’……”鄧妻不間斷地說完這些話,然後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反問,“可你以為這就是我們想要的嗎?”

    阿華有些困惑了,他從後視鏡里看著自己的主人,難道這些還不夠嗎?

    鄧妻卻不再看著阿華,她把頭轉向了車窗外。此時放學的時間已到,孩子們歡快地走出校門,或三三兩兩結伴而去,或親昵地奔向早已等候在校園外的父母。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嗎?”鄧妻再次問道。

    阿華不知該回答什麼,他搖搖頭,然後也把目光轉向漸漸熱鬧起來的學校大門。人群熙來攘往,他從中努力尋找著鄧箭的身影。

    “我只想要一種安定的生活,我想讓鄧箭能像其他孩子一樣,開開心心地玩耍,自由自在的上學放學。你能幫我做到嗎?”鄧妻苦笑著,用一種哀求似的口吻對阿華說道。

    阿華扭過頭來,愕然看著自己的女主人。他從未想過對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這要求看起來如此普通,但卻又如此艱難。  

    鄧妻和阿華對視著,這半年來的坎坷波折早已令她身心俱疲,她知道自己剛才的話一定會讓阿華感到傷心和拘促,但她還是忍無可忍地說了出來,看著對方忠誠而又茫然的面龐,女人心中的情緒終於壓抑不住,淚水漸漸洇住了她的眼眶。

    而在車外,被他們等候已久的鄧箭終於走出了學校大門。那兩個黑衣小伙子立刻迎上前去,把鄧家少公子和他身邊的小夥伴們隔絕開來。然後他們一人一邊護在鄧箭身旁,扶著鄧箭向不遠處的汽車走去。他們實在過於警惕,腳步也實在太快,以致於孩子的動作顯得有些身不由己,倒像是被自己的家僕“綁架”了一般。

    當鄧箭被匆匆“押”上車之後,他仍未從惶恐的情緒中恢復過來。直到母親的手輕輕摸在他的額頭,孩子才如釋重負般叫出一聲:“媽媽。”

    鄧妻把兒子摟在懷裡,不讓對方看到自己如墜珠般滾落的淚水。

    阿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幕場景,胸口像壓了塊大石頭般憋悶難受。他根本不用回答,母子倆驚惶的表情已讓答案昭然若揭。安定的生活……這恐怕是每個江湖人心中永難企及的奢望。即便在鄧驊如日中天的時刻,他也得躲在龍宇大廈嚴密的防衛體系中,根本無法像平常人一樣去享受安靜的陽光和自由的空氣。現在鄧氏大廈搖搖欲墜,己方和對手的纏鬥正到了最慘烈的時刻,處在漩渦中心的人又怎能安定?  

    車內三人保持著一種窘迫的沉默,片刻之後,倒是鄧妻首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她抬手擦了擦眼角,輕聲道:“算了,我就是隨便說說……你也別想太多了,送我們回家吧。”

    阿華無言地轉過頭,啟動汽車而去。這一路他開得很慢,像是藏著很重的心思似的。街道邊的行人建築從車窗前悠悠滑過,呈現出一種莫名的陌生感,阿華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了,他只知道很多事情正在改變著,以一種令人無從逆轉的方式。

    將主人送回住所之後,阿華驅車來到了夢鄉樓。當他進入最裡間的隱秘包廂時,嚴厲和馬亮早已在等著他了。

    “有什麼情況嗎?”阿華入座的同時問道。之前嚴厲已經向他匯報過和豹頭周旋的前後經過,他現在這麼問,是想知道對方是否奕出了新的應對。

    “對方軟啦。”嚴厲“嗤”地蔑笑著說,“剛才豹頭又打電話過來,說孔德森想約你見個面,好好聊聊。”

    “哦?聊什麼?”

    “聊合作。孔德森還說了句狗屁不通的話,說是要送給你的。”  

    “什麼話?”

    阿華不動聲色地追問:“什麼話?”

    “他說: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只有愚蠢的人才會去做一件沒有利益的事情。”

    “我呸!”一旁的馬亮凌空啐了一口,“現在來說這些廢話了?龍宇集團都被他整成這樣了,還合作?誰他媽的給誰當這個孫子?”

    阿華沉默了一會,又問嚴厲:“那你怎麼回答他的?”

    “那還能慫了?”嚴厲翻著眼皮道,“我說我們現在沒本錢合作,只有幾條賤命,準備全押上去玩一玩!”

    “對,大不了整個魚死網破!”馬亮一邊附和著,一邊咬牙瞪眼,躍躍欲試。

    手下兄弟的這番表現本是阿華最欣賞的精神狀態,但此刻他的心卻隨著“魚死網破”這四個字猛地收縮了一下。

    是的,他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狀態,在腥風血雨中拼殺,寧死也會在對手面前低頭。可他們是否曾真正深入地思考過:這樣的戰鬥到底是為了什麼?如果他們捍衛的主人連一份寧靜都無法安享,那他們的行為意義何在?他們到底是忠心的僕人,還是多餘的累贅?  

    嚴厲看出阿華心中似乎有所糾葛,他揮揮手示意馬亮先不要激動,然後看著阿華試探地問道:“華哥,你是怎麼想的?”

    阿華搖著頭不說話。這些事情他自己都沒有想明白,他能對手下的兄弟說什麼?難道他要說:“我們的主人不想讓我們打打殺殺的,她只想要一種安定的生活。”那兄弟們一定是無法理解的,他們根本不知道安定的生活是什麼,更不知道這種安定能有什麼樣的價值。

    就連阿華自己也不知道。在他十多年的江湖生涯中,他從來沒有安定過。他只知道成王敗寇,只知道有敵人就要去戰鬥。

    “這還有啥好想的?我們已經掐住敵人的脖子了,難道還有放手的道理嗎?”馬亮仍是粗咧咧地,只顧表達自己的想法,完了之後他有些不耐煩地站起身,“得了,別在這幫孫子身上扯閒蛋了,我去讓後廚弄幾個菜上來,咱們陪著華哥喝點。”

    “好。”阿華也想從這番痛苦的思索中擺脫出來,便點頭表示贊同,隨即他又補充了一句,“就來點啤酒吧,現在非常時期,誰也別喝多了。”

    “明白。”馬亮出去吩咐了一番,不消多時便有服務生將炒菜啤酒送進包廂。阿華倒也確實餓了,於是便甩開筷子吃喝起來。  

    吃了一會兒,馬亮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哎,華哥,我前兩天聯繫了一個拉小提琴的,要不要叫過來助助興?”

    “嗯?”阿華一愣,一時間沒明白他在搞哪出。

    馬亮解釋說:“前一陣你不是喜歡聽小提琴嗎?我也找了一個,音樂學院的,肯定不比那個瞎子差。以後你要聽,直接上我這兒來,不用再去什麼‘綠陽春’了。”

    阿華聽明白了。馬亮倒是一片好心:那個會拉小提琴的盲女鄭佳現在正在美國接受手術治療,他怕阿華因此聽不到中意的演奏,所以特意又去音樂學院找了個替代的樂手。

    可是馬亮又怎會知道那個盲女的神秘背景?那種空靈純淨的音樂又豈是一般人能夠替代的?

    阿華不方便過多解釋,又不想打擊了馬亮的熱情,便淡淡一笑說:“好啊。不過下次吧,幾天我們兄弟幾個喝酒,別讓外人掃了興。”

    “也好。”馬亮痛快地端起酒杯,招呼大家,“來,走一個吧。”

    嚴厲也端起杯子,卻在調侃道:“馬亮啊,你可是一點都不懂音樂。有我們兩個俗人陪在旁邊,再好的音樂也是白扯啊。”  

    馬亮翻翻白眼:“我不懂,你懂?”

    嚴厲認真地說道:“以前我們都不懂,不過我這些天養花喝茶的,品味已然遠遠超出你的境界。”

    馬亮“嘁”了一聲,很不服氣。不過他又當真對阿華說道:“華哥,回頭我弄個單間給你布置布置。你啥時候想聽音樂了,我把樂手找來,你們單獨一個房間,誰也不得打擾。”

    阿華笑道:“別瞎折騰,嚴厲這是逗你玩呢。”言罷舉杯說,“喝吧。”三人把杯中啤酒一飲而盡。

    雖然事先說好了別喝多。不過兄弟幾個一坐下來總得盡興,一兩個鐘點過去後,每人悠著悠著也喝了有好幾瓶。好在這三人的酒量都不小,啤酒度數又低,多撒幾泡尿也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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