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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劍雲略一斟酌,點頭說:“就我看到的那些事實來說——確實如此。”
杜明強自嘲般地“嘿嘿”一笑:“你代表了絕大部分人的想法——代表了那些無法理解我的人。”
慕劍雲再次看著杜明強的眼睛,她的聲音變得柔和起來:“我和絕大部分人並不一樣,我希望了解你的內心世界……在你心裡一定藏著某種無法改變的追求和夢想,你認為這個夢想的價值是超出一切的。為了實現你的夢想,你什麼都不在乎,是嗎?”
杜明強的神色恍然了一下,思緒似乎要被對方帶走。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什麼,連忙躲開了慕劍雲的直視,借著拆裝手機的當兒,他調整好情緒說道:“你不要這麼做。你休想進入我的內心世界,找到我的弱點……你也休想說服我……”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沒有任何人的內心世界是無法攻克的。”慕劍雲微笑著回答,她一直看著杜明強,目光中充滿了自信。
杜明強無奈地搖搖頭,又換了個語氣說:“好吧。即使你能夠說服我,但這也沒有任何意義,你只是在浪費時間。”
慕劍雲無法理解對方這番話語邏輯何在,她蹙起眉頭問了句:“為什麼?”
杜明強把裝好的手機扔回給慕劍雲,略現出一絲苦笑:“看起來你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心理學專家,至少有一個人的心思你沒能看透。”
“誰?”慕劍雲嘴上在問,腦子裡卻已條件反she似地想起某個人來。同時她的心緒也忍不住輕輕地激盪了一下。
杜明強很慡快地吐出那個名字:“羅飛。”
不錯,羅飛。這正是那個讓慕劍雲感到慌亂的角色。她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當自己看向那個男子眼睛的時候,對方的目光卻反she過來,反而要把自己看透似的。
那個傢伙……是的,她確實無法看清對方的所想。不過杜明強為什麼會知道這一點呢?他又為何要在此時此地提起羅飛?
“你什麼意思?”慕劍雲試探般地反問道。
“羅飛不會同意你剛才的建議。”杜明強直言不諱地回答,“讓我自由行動,從而成為獵捕Eumenides的誘餌,這根本就是他計劃的一部分。所以你想要說服我來改變這個計劃,這只能是浪費時間。”
慕劍雲愕然一怔,竟是這樣?她有了種被愚弄的感覺。
“如果是這樣,他為什麼還要同意我來勸說你?”憤憤之餘,她還有些不甚甘心。
“因為他知道你說服不了我。在我和羅飛之前的會面中,已經達成了共識。我能夠感受到他的想法,同樣,他也能感受到我的。我渴望與Eumenides的會面,而羅飛則希望通過我找到Eumenides的線索。”說到這裡,杜明強略停頓了一下,然後又故作神秘般壓低聲音,“當然,他還有另外一個願望,雖然沒有明說,但我也能感覺到……”
“什麼?”慕劍雲頗為無奈,她現在似乎只有發問的能耐了。一個羅飛已讓她頭疼,何況又多了個同樣不省心的杜明強。
“他希望我死在Eumenides手中。”杜明強幽幽地說道,他的臉上現出奇怪的表情:眉頭鎖著,但嘴角卻在笑。
慕劍雲沉沉地嘆了口氣,她已完全明白杜明強的意思了。是的,當羅飛帶著那些想法的時候,他怎麼會把杜明強限制在一個絕對安全的環境裡呢?可是……
“他不能這麼做!”慕劍雲搖著頭,態度堅決。
“可是他已經決定這麼做了。”杜明強咧著嘴說,“而且他才是專案組的組長,不是嗎?”
慕劍雲不再說什麼,在沉默了兩秒鐘之後,她騰地起身,拿起自己的手機,徑直離開審訊室而去。
杜明強目送著慕劍雲的背影,腦子裡不知還在想些什麼。直到慕劍雲消失在他的視野之外,他才突然意識到屋內還有一個人。於是他轉過臉來看著柳松,似笑非笑地問道:“怎麼,你們是一起來的,難道不用一塊走嗎?”
進了提審室之後,柳松就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在一旁冷冷地看著杜明強。其實他並不是一個少言寡語的人,沉默完全緣於對杜明強的反感。現在對方主動開口,他也就簡單地回答道:“我受命保護你的安全。”
“哦?”杜明強凝起精神上下打量著柳松。卻見那個年輕人似乎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體格雖然不算壯碩,但卻精幹得很。考慮到自己的人生安全從此就要拜託在對方手裡,他便熱切地站起身,探出右手問候道:“你好。我應該稱呼你……柳警官?”
柳松起身和杜明強握了握手,不過這個舉動完全是過場式的應付。兩個人的手掌甚至還沒有貼緊,他已經把手撤了回來。在做自我介紹的時候,他也是簡短之極:“特警隊,柳松。”
除此之外,他連一個字也不想多說。在他看來,對面那個傢伙空長著一副英俊的皮囊,但其齷齪的言行根本配不上自己的熱情。
杜明強卻不在乎,他泰然自若地招呼著:“我們坐下聊吧。”那副姿態倒像這裡是他的主場一般。
柳松硬硬地坐下,冷眼且看對方要耍什麼名堂。
“看得出來,你很討厭我?”杜明強咧咧嘴說道,“有很多人都討厭我,不過我不在乎——因為有更多的人喜歡讀我寫的報導,對我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
柳松輕哼一聲:“你對我說這些有意義嗎?我只是保護你的人身安全,並不關心你的道德操守。”
杜明強攤攤手:“我可不是要和你攀談什麼——不過既然我們要進行合作,還是應該相互了解一些才好。”
“什麼合作不合作的?別和我說這些文縐縐的詞。”柳松打斷對方的話語,“現在的事情非常簡單:Eumenides要殺你,而我則要保護你。在這個過程中,你有行動的自由,但你的任何行動必須獲得我的認可。”
“我的行動要你認可?”杜明強撇著嘴道,“這叫什麼自由?”
“你也可以不聽我的。但你要明白:對我來說,最壞的結果只是沒有完成任務,而你卻有可能丟掉小命。”柳松用淡淡的語氣說道,但杜明強顯然無法漠視對方後半句話里透出的寒意,他怔了一小會後,有點無奈地點點頭:“那好吧……我會充分尊重你的意見。”
“這樣最好。”
“那我們算是達成了共識。雖然我做了一些不太情願的讓步,但沒什麼,良好的合作總是從爭吵中開始的。”杜明強又開始自說自話地白胡起來。見柳松不願再接自己的話茬,他便“嘿嘿”地乾笑兩聲,道,“那我現在想回家補個覺,不知道柳警官是否允許?”
“可以。我開車送你回去。”
“專車接送,這待遇倒是不錯呢。”杜明強一邊起身一邊伸了個大懶腰,“那就快走吧。被你們抓來折騰了一宿,困死我了。”
看著對方那副做作的神態,柳松也只能恨恨地長吐一口濁氣。正如他預感到的那樣,自己的任務還真像是這個傢伙的貼身“保姆”了。
兩人離開提審室,柳松去停車場開出了一輛警車,杜明強也不客氣,打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聖德花園。”他大咧咧地報了個地名,然後便愜意地往椅背上一靠,開始翻看手中的一份早報——這是他剛才在穿過行政大樓門廳時,順手從書報架上拿到的。
柳松沒有說什麼,他發動了警車,緩緩往大門外開去。現在他已經沒有心情再生杜明強的閒氣,因為他知道:只要警車出了公安局的大門,那就意味著進入了Eumenides的捕獵區域,自己必須打起十二分的小心,隨時準備處理各種突發的意外情況。
可是杜明強卻閒著。車開出公安局沒多遠,便聽他那咶噪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卻是在讀念著晨報上的某條新聞:“今晨,在城東玉帶河中發現一具青年男子的屍體。經法醫檢測,死者為溺水身亡,而他血液中的酒精含量達到了213毫克每升,在死前已屬於嚴重醉酒狀態。警方推測,該男子可能是醉酒後在河邊小解時,不慎落水溺亡,事發時間當在今天凌晨時分。警方亦藉此提醒廣大市民:飲酒要適量,過度飲酒不僅傷身,而且潛伏著各種意想不到的危險。”
“柳警官。你對這條新聞有什麼看法?”念完這段之後,杜明強放下報紙,把頭轉向柳松這邊問道。
或許是職業的原因,對這樣的新聞柳松倒是有興趣討論一下。不過他的見解聽起來有些消極。
“這樣的意外死亡每天都在發生。”他不以為意地說道,“如果你幹過刑警、交警或者是法醫、消防隊員,你對這樣的事情就不會覺得稀奇了。”
“可如果這個倒霉的傢伙是被人謀殺的呢?”
柳松皺皺眉頭:“謀殺?報導上已經說了,他是酒醉之後失足落水身亡。”
“酒醉可以確定,溺水也可以確定。可是,失足這件事情,誰來作證呢?”杜明強搖著頭,“如果這個傢伙是酒醉之後被人推到河裡去的,那豈不是一起謀殺案?警方如此輕易的定論可能就要放過真正的兇手了。”
這番假設看似離奇,但想要徹底地反駁卻也難以做到。柳松想了想,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除非現場有人目擊,否則警方無法獲得刑偵學上的證據。”
杜明強“呵”了一聲:“你是承認警方對此無能為力了?”
確實如此。柳松想起去年夏天特警隊曾經接到一個任務:去市郊山區搜救一個失蹤的戶外探險者。當時他們用繩索下到了人跡罕至的山溝中,搜索了三天三夜。結果目標沒有發現,沿途卻找到了好幾具腐敗已久的無名屍體。這些死者究竟是在探險過程中意外死亡還是被蓄意謀害呢?只怕是再厲害的刑偵人員也難以判斷吧。
柳松輕嘆了一口氣,算是默認了杜明強的說法。
“這樣看來,真的有很多黑暗的角落是刑罰無法關照到的。”杜明強於是頗為感慨地說道,“Eumenides這個角色的存在確實有一定的社會意義呢。”
柳松實在是忍不住了,他轉頭看看杜明強,眼神頗為詫異。這番感慨在其他人說出來都可以理解,可出於杜明強之口就實在是讓人啼笑皆非了。要知道,他自己不就是一個上了Eumenides死亡名單的社會黑暗分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