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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飛立刻接住了話茬:“我這幾天裡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我覺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袁志邦試圖用這樣的方式和我們爭奪對文成宇的精神控制。”
曾日華看著羅飛聳了聳肩膀,表達出“願聞其詳”的態度。而羅飛也正要詳細解釋:“三個星期前,袁志邦知道自己的身份即將暴露,所以便做好了赴死的準備。這個時候新的Eumenides各方面的技能已經成熟,但袁志邦仍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那就是弟子的精神信仰問題。”
“是的,文成宇此前並沒有形成自己獨立的精神世界,所以當導師消失之後,他的信仰便很可能產生動搖。以袁志邦的細密心思,他應該能夠預料到這一點。”慕劍雲也順著這個思路分析了幾句。
羅飛沖慕劍雲點了點頭,又道:“不僅如此,袁志邦還猜到警方會抓住文成宇的心理弱點進行攻擊,使文成宇自動喪失身為Eumenides的鬥志。所以他在臨死之前特意留了這麼一步棋:把陳天譙交給警方,藉此在警方和文成宇之間重建起難以調和的矛盾。”
“嗯。”曾日華晃了晃腦袋道,“袁志邦知道自己死後真實身份肯定會暴露出來。到時候文成宇就會以此為線索追查身世之謎,而只要文成宇查找到一三零案件的檔案,他就會把陳天譙當作導致身父死亡的兇手。如果要為生父報仇,他就必須在警方手上殺死陳天譙,從而在Eumenides之路繼續走下去。”
“真是算無遺策——”尹劍禁不住咋舌於同僚們的這通分析,“就算死了也還要牢牢控制住自己的弟子,那傢伙……真的只能用‘怪物’這個詞來形容。”
曾日華咧著嘴道:“那現在是不是可以宣布:我們試圖從精神上轉變Eumenides的計劃已經失敗了呢?”
慕劍雲搖搖頭,吐出兩個字來:“未必。”
原本緊皺著眉頭的羅飛聞言精神一振,用專注而又期翼的目光看向這個屢屢會給自己帶來驚喜的心理學專家。
慕劍雲道:“袁志邦知道文成宇會對身世之謎展開調查,但他未必能料到後者的調查能進行的如此深入。直接she殺文紅兵的人正是袁志邦,而局勢失控又是由文成宇的一句童言引起的,這些非常隱秘的細節現在都已經呈現在文成宇的眼前——這恐怕就不在袁志邦的計劃之內了。”
羅飛沉吟著“嗯”了一聲:“這些細節都會對文成宇的心理產生影響吧?”
“非常的大影響。”慕劍雲肯定地答覆道,“如果沒有這些細節,文成宇一定會把陳天譙當成生父死亡的最大責任人。但是知道了這些細節,尤其是聽到現場的實況錄音之後,情況便複雜了很多。開槍的袁志邦,甚至是文紅兵自己都對事情的最終結局負有責任,而更重要的是:文成宇知道是自己的一句童言引爆了本已平息的局勢,他會因此產生深深愧疚和無奈,這種情緒將掩蓋住他心中的其他感覺——包括對陳天譙的仇恨。”
“有道理啊!”曾日華也跟著附和起來,“所以袁志邦雖然做好了周密的安排,但恐怕達不到他預想中效果啊。只要文成宇看到杜明強的網絡報導,他的信仰肯定會有所動搖的——因為那篇報導寫得實在是太好了。”
羅飛笑了笑。曾日華雖然素來喜歡一驚一乍的,但他這次倒沒有誇張。杜明強寫的那篇報導的確不俗,把警方的用意淋漓盡致地體現了出來。文章中溢滿了對世事的無奈感嘆以及對當事人的深切同情,讀者無不唏噓難抑。文成宇決不可能對此毫無觸動,他心中的憤怒火焰和血腥信仰又怎能再延續下去呢?
“不過我們也不能太樂觀了。”慕劍雲此刻又提醒大家說道,“因為這世界上最難捉摸的就是人心。心理學研究往往只在統計數字上有意義,具體到單一的個體,情況則要複雜很多。現在文成宇到底會選擇哪一條路?這恐怕不是我們坐在會議室里就能分析出來的。”
羅飛點頭表示贊同:“所以不管怎樣,我們現在都要做好兩手準備。”
“那我們要不要研究一下:怎樣把陳天譙設計成抓捕Eumenides的誘餌。”尹劍提議道。事實上對於陳天譙的落網他是最高興的,如果Eumenides因為刺殺陳天譙而被捕,那對他來說才是最完美的結局。
羅飛卻擺了擺手:“不急。先給陳天譙定個詐騙嫌疑,把他控制在我們手裡。現在我們只要全力盯住杜明強就行,再多個誘餌反而分散精力。”
這個道理不難理解:杜明強是已經收到“死刑通知單”的人,只要文成宇依然堅持Eumenides之路,他就決不會放過對方。所以在十一月份剩下的日子裡,警方並不需要去尋找更多的誘餌。
尹劍也點了點頭,不過他隨即又說道:“陳天譙的詐騙是很難找到什麼證據的,所以我們對他控制不了太長時間。”
羅飛“嘿”了一聲說:“只要能控制到月底就行了。如果到時候杜明強被刺殺,而我們還是沒能抓住Eumenides,那在陳天譙身上我們還有一次翻盤的機會。”
是的。如果文成宇堅持要走Eumenides之路,那麼按照他的信仰,陳天譙必然也是死刑通知單上的人。警方大可以在杜明強遇刺之後再把陳天譙放出去——把後者繼續作為捕捉Eumenides的誘餌,恐怕誰也無需有什麼愧疚之心吧?
關鍵的問題在於:文成宇究竟會往哪個方向前進呢?
這似乎是個必須等到月底才能揭曉的答案。
※※※
十二月一日凌晨零點。
杜明強住所內。
客廳里的掛鍾滴滴答答,秒針、分針和時針終於用不同的速度同時轉過了鐘盤最上方的那個頂點。
一個年輕人獨坐在沙發上的瞪圓了雙眼盯著那掛鍾,他臉色通紅,心弦亦繃緊到了極致。在他腳下則碼著一溜空啤酒瓶,看來正是那些瓶中之物伴他度過了前半個夜晚。
當那個預定的時刻到來之後,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便忍不住笑出聲來。
先是“嘿嘿嘿”地笑聲,然後越來越大,終於變成了“哈哈哈”的狂笑。他甚至站起身來手舞足蹈,似乎有某種壓抑已久的情緒正從他身體中不受控制地噴薄而出。
忽然“嘩啦”一聲脆響,有什麼東西被打碎了似的。年輕人嚇了一跳,不過隨即發現那只不過是腳邊被踢翻的一個啤酒瓶。所以他的笑聲短暫地中斷了一下以後,便更加肆無忌憚地宣洩出來。
光笑似乎還不夠過癮,年輕人又撿起地板上其餘的空酒瓶往牆角砸去。“啪!啪!……”屋內連續響起了清脆的爆破聲。
等所有的酒瓶都被砸完之後,年輕人略略平靜了一些。他再次看了眼牆上的掛鍾,時間已經接近零點零五分了。
年輕人似乎也鬧騰累了,他長長地吁了口氣,然後衝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做了個“V”形的手勢。
那吊燈里藏著一個微型攝像頭,他知道刑警隊長羅飛此刻一定正端坐在監視屏幕的後面。這一個月來,除了私密的臥室和衛生間,這套房屋裡里外外的每一個角落都在警方嚴密的監控之下。
現在這一切終於可以結束了。
年輕人向著門口走去。他打開厚重的防盜門,門外是漆黑而寂靜的樓道。年輕人乾咳了兩聲,點亮了聲控的樓燈。
在昏暗的燈光中,一個人影迅捷無比地閃了一下。年輕人只覺得眼前一花,屋門口已經多出了一個男子。
“柳警官,你的任務終於完成了!”年輕人定神看清來人之後,便興奮地說道,“我們也終於可以解放了!”
那個從樓道隱蔽處閃出來的男子正是特警隊員柳松,他上下打量著屋內的那個年輕人,這一個月來自己幾乎是寸步不離地保護著此人的安全,因為對方的名字曾一度出現在Eumenides的死刑通知單上——杜明強。
還沒有從任何一個上了死刑通知單的人能在執行日過去後仍然存活,而杜明強似乎已經做到了這一點。
是的!柳松再次確認了自己的判斷:那個年輕人周身上下完好無損,此刻他唯一的問題就是酒喝得稍微多了些,精神有些過於亢奮。
柳松從腰間摸出了對講機,調節好相關的頻道:“001,001——003呼叫。”
“請講。”對講機中傳來羅飛的聲音。
柳松匯報著現場的情況:“限定時間已過,情況一切正常。”
羅飛在電波那頭沉默了片刻,然後他淡淡地吐出三個字來:“收隊吧。”
“是!”柳松剛剛要掛斷信號,旁邊的杜明強卻一把將對講機搶了過去:“讓我也說兩句吧!”
柳松皺了皺眉頭,不過想到杜明強此刻倒也應該向警方表達些謝意,於是便按捺住情緒沒有發作。
“羅隊長嗎?哈哈,我還活著,那個殺手——Eumenides,他肯本就沒有出現!”杜明強衝著對講機大聲說道。
“我知道——”羅飛在那頭似乎也笑了笑,“現在你可以好好地睡一覺了。”
杜明強卻還不願結束對話,他又很刻意地問了一句:“你知道那傢伙為什麼沒有來嗎?”
“為什麼?”羅飛完全是應付般地反問道。
“因為他看到了我寫的報導!”杜明強得意洋洋地大笑起來,“那是一篇精彩絕倫的報導!它讓一個傳奇殺手放下了手中的血腥屠刀——除了我杜明強之外,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寫得出來?!”
可惜他無法聽到羅飛對自己的回覆與評價,因為柳松已經憤然把對講機搶了回去。
“但願你一輩子都能有這麼好的運氣!”柳松冷冷地扔下這句話之後,轉身向著電梯間走去。另有兩個隱蔽在暗處的特警此刻也閃現身形,一行人毫無眷意地離開了這個奮鬥了一個月的無聲戰場。
柳松他們離去得太過突然,杜明強微微怔在原地,似乎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片刻後,樓燈定時熄滅,整個樓道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十二月一日,上午八點零七分。
刑警大隊羈押室外。
羅飛背負著雙手,眼看著看守警員打開了羈押室的鐵門,將干黑瘦小的陳天譙從屋內提了出來。
過了兩個禮拜的禁閉生活,陳天譙終又見到了自由的天空。他仰起頭看著明媚晨藹,悠閒地嘆了句:“唉,快入冬啦,不過這太陽倒是不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