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頁
“這……不可能啊。”哨兵將信將疑,“出監車輛要經過紅外掃描的。”
張海峰沒時間和對方解釋什麼,他強迫自己控制住情緒,又問:“那車走了多長時間?”
“大概五六分鐘吧。”
五六分鐘!倒還不算太久。張海峰略略凝起精神,鄭重道:“我是四中隊張海峰。我現在命令你,立刻啟動緊急追逃預案!目標就是那輛卡車!”
哨兵也辨出了張海峰的聲音,對方的語氣讓他意識到這突如其來的事件絕非臨時演習。他連忙放下電話,按下了身邊控制台上的一個紅色按鈕。
刺耳的警報聲隨即在監區上空響起,劃破了寧靜的雨夜。那警報按兩短一長的節奏往復循環,正代表了展開緊急追逃行動的信號。
所謂“緊急追逃”是監獄內出現突發越獄事件時的應對預案之一。一般來說,有囚犯越獄之後,監獄方面應該成立由監獄長牽頭的追逃專案組,整合當地武警、刑警等多方面的力量,布置詳細而完備的計劃,然後在全面展開追逃行動。但專案組的建立和計劃的制定都需要一個過程。如果越獄行為剛剛發生,且囚犯的逃行路線又非常明確,這時再等待專案組無疑會延誤戰機。在這種情況下,應該率先啟動緊急追逃預案,當相應警報響起之後,在監獄內值守的機動力量要以最快的速度自行組織起來,立刻展開對越獄者的追擊行動,而不需要等待領導來開會和布置作戰計劃。其目的就是要把握住第一戰機。因為在追逃的最初階段,對戰機的把握往往比詳細的計劃更加重要。
警報聲傳到張海峰的耳朵里,令其絕望的情緒稍有緩解。從監獄到市區尚有相當的路程,而在夜間的郊區小路上,逃跑的大車速度應該不會很快。如果獄方全力追擊的話,未必沒有趕上的可能。
有了這樣的想法,張海峰恨不能一下子就飛到自己的汽車裡,親自踏上追擊杜明強的正途。在杭文治的計劃失敗之後,他已經不相信任何人,他要把杜明強親手斃殺在自己的槍口下,不會再留一絲的猶豫。
張海峰從辦公樓的頂層一路往下飛奔。一邊跑一邊撥打第二個電話,這電話是打到兒子所住的學校宿舍樓管理室的。聽筒里的振鈴響了好幾聲,卻始終沒人來接聽。
現在正是凌晨時分,宿舍管理員肯定正在睡夢中吧?即使他聽見了電話鈴聲,會不會起床接聽恐怕還得看他的心情。張海峰在焦急等待的過程中也難免陷入一種深深的自責和懊悔。今天本來是周五,他應該把兒子接回家的。若是如此,即便杜明強逃脫,至少自己會在兒子身邊保護著對方。可是因為自己的錯誤決策,現在兒子卻要孤身面對險境,如果兒子真的遭遇不測,此事必將成為自己一生的遺憾!
當振鈴響到七八聲的時候,電話終於被人接起了。那聲音有些睡眼惺忪:“餵?”
“我是203房間張天揚的父親,有個殺人犯現在正要去找張天揚。你一定要把他保護好!”
“什麼?”電話那頭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嚇得睡意全消。
“我要你現在就去203房間,陪著我的兒子!把門窗都牢牢關好,除非我親自到場,不要給任何人開門!聽見沒有!”張海峰急促地說道,那聲音充滿了命令的意味,令人無法抗拒。
對方戰戰兢兢地反問:“那……我要不要報警?”
“你別管了!現在就上樓陪我兒子!”張海峰喝道。在得到對方肯定的回覆之後,他這才掛斷了手機。這時他已經一樓大廳,他一邊繼續往樓外的停車場飛奔,一邊翻找著手機里的電話本。很快,他在通訊里找到了自己的目標:羅飛。
這次通話鍵撥通之後很快就有了回應。即使是在這樣一個寂寞的凌晨,對方的聲音仍然清醒且充滿了冷靜理性:“刑警隊羅飛。”
張海峰脫口而出:“杜明強跑了!”
羅飛也禁不住愣了一下,旋即反問:“什麼時候?怎麼跑的?”
“就在幾分鐘前,他乘坐一輛經過改裝的卡車逃出了監獄。卡車的車牌號是17195,他現在正前往芬河小學2號住宿樓203房間,他要殺我的兒子張天揚!”說話間,張海峰跑出辦公樓,鑽入了夜幕下的風雨中。他看到在監區鐵門附近,已經有一輛獄方的警車在整裝待發。車內應該是門口值班室里的武警哨兵,只有他們才可能這麼快就行動起來。
“你確定嗎?他要殺你兒子?”羅飛在電話那頭反問,同時電話里還傳來快速雜亂的聲音,估計是羅飛一邊打電話,一邊已在整理自己的裝束。
“我確定,他給我兒子下了‘死刑通知單’!”張海峰急匆匆奔向樓前停車場裡那輛屬於自己的警車,“我沒時間解釋太多,我已經啟動了緊急追逃程序!”
“我現在就去找你的兒子。”羅飛用平穩的聲音回復道,“同時我會派人截住那輛車。”
“好。”急切之間張海峰連感謝的話也顧不上說了。他掛斷電話,一貓腰鑽進了警車的駕駛座。車鑰匙早已在奔跑的過程中就掏出握在手中了,張海峰把鑰匙插進鎖孔,急速地一擰,汽車的發動機發出一聲低吼,憤怒地燃燒起來。
幾乎與此同時,張海峰的後頸側方忽然被人重重地掌擊了一下。這一擊悄無聲息,而張海峰又毫無防範,他哼也沒哼一聲,身體便軟軟地暈倒在駕駛座上。襲擊他的人在後排俯身一扒車座上的調節扣,將車前座放倒,然後麻利地將張海峰的身體搬到了車后座上。那人剃著光頭,身穿號服,正是不久前剛剛大開殺戒的Eumenides。
Eumenides並沒有乘坐劭師傅的車出獄。那並不是他真正的計劃,那只是一個幌子。
將卡車改裝之後,利用發動機產生的熱量來騙過紅外儀的熱感掃描。這方案只是理論上可行。要藏住杜明強這樣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必須加掛一個相當大的鐵箱才行。要在發動機附近完成這樣的改裝絕非易事,因為在車前的機艙里根本就無法擠出這麼大的空間。
即使這高難度的車輛改裝能夠完成,杜明強也不可能要求劭師傅幫助自己展開這樣的計劃。他和劭師傅的關係的確不錯,卻絕沒有好到能讓對方替自己出生入死的地步。他只是資助過劭師傅的生活,而用如此方式協助囚犯越獄,劭師傅的生活會徹底毀掉。所以這樣過分的要求,杜明強根本提也不用提。
這其中的邏輯其實並不難想。要想騙過杭文治和張海峰,杜明強知道自己必須做好充分的鋪墊。
此前在發生在杜明強身上所有的疏漏,所有不合情理的衝動,事實上都是他刻意而為的鋪墊,也是他真正計劃的一部分。
那計劃是從小順被殺後開始的。
正如杜明強在地下室里分析的那樣,他對杭文治的懷疑在一點一滴中慢慢積累,但始終未能確證。直到小順之死成為徹底照亮他心底迷霧的明燈。
他看出了杭文治接近自己的目的,也明白了阿華為什麼要逼著自己越獄。這兩人的行為正好布成了一個完整的陷阱,一個兇險萬分而又讓自己不得不跳的陷阱。
杜明強明知道杭文治會利用越獄的機會對自己不利,但他必須參與這次越獄。因為當時他已面對著一個令他無法抗拒的理由。
杭文治提出的越獄計劃顯然是無法實現的,但是可以利用,畢竟對方在管道布置上的學識確實是無人能及。杜明強決定將杭文治當成自己的棋子,對方至少能將自己帶離監區,來到辦公樓附近。但要想進一步離開監獄,杜明強還需要另外一枚關鍵的棋子——張海峰。
於是杜明強故意在監區大會上激怒張海峰,並且進一步讓兩人之間的關係惡化到無法調和的地步。他對張海峰的愛子發出了死亡威脅,這是天下任何一個父親都不可能容忍的。他相信張海峰一定想要殺死自己而後快。
而杜明強發出死亡威脅的時候,那句陰森逼人的話語是刻意當著杭文治的面所說。杭文治看到了杜明強復仇的決心,也看到了張海峰的恐懼和憤怒。於是在他心中開始滋生一種難以抵抗的誘惑:他要利用這番局面除掉杜明強。
所以說,正是杜明強給杭文治創造出了聯手張海峰的機會,而杭文治因為給張天揚補習功課,早已獲得了後者充分的信任,杜明強相信杭文治是不會浪費這層關係的。另一方面,張海峰把小順之死處理成自殺,這在杭文治眼中無疑是個可以利用的把柄。當杭文治雙管齊下,軟硬兼施的時候,深受杜明強威脅的張海峰沒有理由不上船。
當然了,要實施越獄這樣重大的計劃,很多事情光靠猜測是不夠的,再可靠的猜測也必須得到驗證才行。事實上在昨天下午,劭師傅前往辦公樓避雨是有目的的,他看到了大廳里的值班安排表,把張海峰當晚值班的消息告知了杜明強。杜明強由此確信:張海峰和杭文治已經如他所願聯合在了一起,而這兩人的合力作用將給自己打開一扇自由之門。
劭師傅還幫了杜明強兩個小忙:第一,他把張海峰所駕駛的警車車牌號告訴了對方;第二,他在下午裝貨完畢後假裝鑰匙丟失而滯留在監區,等凌晨時分得到杜明強的信號之後才駕車離開。這兩個忙都是舉手之勞,除此之外,劭師傅對杜明強的其他計劃一無所知,他不知道杜明強要越獄,更不知道杜明強會殺人,這使得劭師傅在事後不會受到什麼牽連。
在夜色深沉之後,四二四監舍的四名囚犯踏上了他們的越獄之旅。杭文治表面上控制著一切,但事實上,他只是杜明強手中的一枚棋子。杜明強知道眾人一定會安全的抵達辦公區,因為張海峰會幫他們掃除其中的障礙——比如說調整當晚在辦公樓里值班計劃。
當四人來到辦公樓的地下室之後,杭文治的計劃便夭折了,而杜明強計劃才正式開始。其實從Eumenides的角度來說,杭文治、沈建平和方偉山三人都是可殺可不殺的。首先說杭文治吧,當小順之死的真相暴露之後,他自然會領到應有的懲罰;而沈建平和方偉山本來已是重刑,再經歷一次失敗的越獄,前景也不容樂觀。所以他們都算不上是法律無法制裁之輩,並不需要勞煩Eumenides動手。
杜明強對這三人下手的真正原因只是要營造一種氣氛,能夠將張海峰逼上絕境的氣氛。
杭文治僥倖未死當然也是杜明強設計好的情節。他需要杭文治去轉告張海峰:自己已經乘坐劭師傅的卡車越獄而去。這裡需要一些額外的技巧——因為把自己的越獄計劃突兀的說出來多半會引起杭文治的疑心。杜明強先針對杭文治的陰謀做了大量的剖析獨白,這番入木三分的剖析震駭住對方的同時,也讓對方認定自己是個嗜愛炫白的狂妄之徒。當杭文治使用激將法想要套出他真正的越獄計劃時,杜明強便順勢而為,成功的將一個並不靠譜的“方案”深深的植入了對方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