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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間,阿華又回到了客房裡,他在鄧總面前俯身說了句:“都安排好了。”

    鄧總又問杭文治:“對於你父親的治療,你還有什麼要求嗎?儘管提出來。”

    杭文治使勁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提醒自己: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嗎?半晌之後他才略回過些神來,茫然道:“我沒什麼要求……你們對我有什麼要求?”

    “對你的要求……”鄧總沉吟了一會,忽然問道,“你餓不餓?”

    杭文治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從午飯到現在已經大半天過去了,他的肚子早已在咕咕叫喚。

    “那我就對你有個小小的要求——留下來和我們共進晚餐吧!”說這句話的時候,鄧總臉露笑意,威嚴的儀容中竟也透出幾分世俗溫情。

    杭文治當然無法抗拒這樣的要求。他跟著鄧總和阿華來到別墅內的餐廳,在那裡,他見到了鄧總美麗溫柔的妻子和尚在呀呀學語的可愛兒子。

    鄧妻是個合格的女主人。她招呼大家坐好,然後端上了一道又一道可口的佳肴。杭文治受寵若驚,一開始幾乎不敢去伸筷子。後來阿華坐在他身邊,陪他說話,引導著他,他才慢慢放鬆下來。鄧總和妻子也不斷地招呼他吃菜,就像招呼自己的家人一樣。  

    杭文治享受到了畢生難忘的一頓晚宴。相比於主人的盛情,那菜餚的美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最後他終於按捺不住彭湃的心cháo,放下碗筷動容說道:“鄧總,我們非親非故,您這樣對我,我不知道該怎麼才能報答你們。”

    鄧妻微微一笑:“要你報答什麼?既然你是個好孩子,我們便把你當成自家人。”

    對方越是這麼說杭文治反而越難釋懷,他眼裡噙著淚水,誠心實意地說道:“鄧總,我知道您是做大買賣的,肯定有很多要用人的地方。只要您開口,就算給您一輩子做牛做馬,我都願意!”

    阿華驀然心動,他看看杭文治,又看看鄧總,似乎懷著某種期待。

    鄧總卻搖搖頭:“不。我不需要你幫我做什麼,事實上,你也幫不了我什麼。我只要你照顧好你的父親,然後認真念書,走好你自己的路。我想,你一定也會把我們當成你的家人,把阿華當成你的兄弟。”

    杭文治用力點了點頭,同時再次誠懇地表白道:“我願意為你們做任何事情。”

    “我知道。”鄧驊與杭文治對視了片刻,終於鬆了些口風,“這樣把: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我需要你幫忙的話,我一定會告訴你的。”  

    杭文治如釋重負,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眼角的熱淚慢慢瀠干,然後他鄭重地,像是帶著某種承諾的意味說道:“我會窮盡我的一生,去等待這一天的到來。”

    杭文治雖然沒有成為鄧氏集團中的一員,但他的人生從那天開始已走上一條吉凶難測的軌道。

    在此後的十年中,杭文治見證了鄧氏集團從壯大到輝煌、從輝煌到鼎盛的全過程,而他自己也從一個初入省城的農家子弟成長為一名社會中產。鄧驊一家時常會關照他一下,但卻從不讓他介入到集團的事物。對鄧驊來說,這樣的安排獨具深意,而在杭文治眼中,他卻只看到自己虧欠下對方越來越重的深情。

    杭文治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曾許下的那個承諾,不過他知道這個承諾很難實現。因為鄧驊的勢力已經如此之強,強到根本不需要自己的任何幫助。杭文治有時會痛恨自己的無能——在十年的歲月長河裡,這成了他安逸生活中的唯一缺憾。

    然而世事無常,一個王朝盛極而衰時,它的崩塌僅在瞬息之間。

    杭文治是從電視新聞上得知了鄧驊遇刺的消息,在悲傷之餘,他感受更多的還是一種深深的失落。他知道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去履行那個承諾了,他十年的等待都已經化為泡影。當時他呆呆地坐在電視機前,一直到電視沒了信號也沒有挪動分毫。他的所有感觀似乎都消失了——或者說,他的精神世界被人掏空了。  

    杭文治渾渾噩噩地過了一段時間,像是一具行屍走肉。直到幾個月之後,當他得知那個害死鄧總的傢伙僅僅被判了五年徒刑,他才又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義。

    杭文治與阿華進行了一次秘密的會面——長期以來,他們之間的聯絡都遵循著一種隱秘的模式。這是鄧驊生前提出的要求,梟雄已死,但他的話效力尤存。

    杭文治告訴阿華:“我要去殺了那個傢伙。”

    阿華一開始沒有正面回應,他只是提醒對方:“你會毀了自己的生活。”

    “那又怎麼樣?”杭文治瞪起了眼睛,“鄧總救了我全家,現在是我報答他的最後的機會。什麼也攔不住我!”

    阿華看著杭文治,從對方那副義無反顧的氣概中,他似乎又看到了十年前那個不怕死的男孩。

    十年間滄海桑田,在杭文治身上唯一沒有變化的只剩下他的本性,而這種本性已經足以讓他的人生在十年之後走回到一個循環的起點。

    就像十年前一樣,阿華完全能理解杭文治,所以他無需再多說什麼,只道:“我幫你安排。”  

    一個詳密的計劃就此展開,而這個計劃的第一步就是要把杭文治送進Eumenides所在的監獄。

    必須在Eumenides出獄之前展開復仇行動,這是阿華和杭文治一致的觀點。不僅因為他們的仇恨已經無法忍耐五年的時間,更重要的一點在於:等待Eumenides出獄無異於等待著放虎歸山。

    Eumenides就是一隻兇猛的老虎——這一點無人否認。現在這隻老虎終於被帶上鐐銬,關入了牢籠之中。對於意圖打虎的人來說,還有比這更好的機會嗎?

    所以杭文治首先要做的,就是和這隻老虎關在一起。

    於是他們苦心策劃了那起“搶劫案”。就案情來說,杭文治的“經歷”與Eumenides生父當年遭受過的不白之冤極為相似,這使得杭文治在獄中能夠更加順利的接近Eumenides。而案件的平衡點也構置得非常巧妙:杭文治獲罪與否的關鍵取決於他與“前女友”之間是否存在著借貸關係。如果借貸關係無法證明,那杭文治敲詐勒索和搶劫的罪名便告成立,反之則不成立。在開庭過程中,“前女友”自然會否認這種借貸關係,目的就是把杭文治送進監獄;而在此後的任何時刻,只要“前女友”良心發現,承認借貸關係的存在,便可以隨時幫杭文治洗淨冤屈。所以對杭文治來說,雖然他一樣身陷重監區,但其實卻占據著一種“進可攻,退可守”的主動局面。  

    阿華打點了監獄中負責安排犯人宿舍的內勤,讓杭文治進了Eumenides所在的四二四監舍。這種不會違反原則的順手人情操作起來並沒有太大難度,不過為了保證計劃的隱秘性,阿華實際運作時轉了個彎兒,只是要求把自己的朋友和“平哥”安排在一起,理由是:“平哥”在監區里罩得住,自己的朋友如果能跟著他混,日子會好過一些。

    對於入獄之後怎樣除掉Eumenides,阿華和杭文治事先並沒有特別詳細的計劃。因為獄中的事態究竟會如何發展,這實在是個變數太大的命題。阿華只是在入獄前對杭文治進行了針對性的培訓,包括適應獄中的生態模式以及掌握一些速成的格殺技能。而復仇計劃的具體展開,就要看杭文治與Eumenides接觸之後的見機行事了。

    當然了,對於大致的思路他們還是有所設計的。總的來說復仇的方法有兩條:一條是“殺”,一條是“逃”。

    所謂“殺”,就是利用在監舍中大家朝夕相處的機會,趁著Eumenides不備的當兒直接把他殺死。這是最簡單的思路,同時也是最難實現的計劃。其難度在於:第一、Eumenides本身就是最頂尖的殺手,而他身陷監獄這樣的是非之地,警惕性一定非常高,僅憑杭文治的力量想要將對方殺死恐怕不太現實;第二、就算杭文治能夠得手,完事後又如何脫身?雖然杭文治自己並不吝於玉石俱焚的結局,但這條路終究不是上策。進一步探究,要想實現這個思路,必須要出現以下條件:第一、杭文治要贏得Eumenides充分的信任,從而解除對方的防備之心;第二、杭文治要設法找到能夠一擊斃命的行兇利器,從而彌補自己和對方的實力差距;第三、杭文治要設計出一個巧妙的布局,不僅要殺死Eumenides,最好還能讓自己置身於嫌疑之外。而這三個條件的實現,一個比一個困難。  

    相較而言,阿華更傾向於第二條策略:“逃”。這條策略的核心思想就是要通過杭文治的苦肉計,煽動Eumenides一同越獄。只要後者參與了越獄行動,他的命運就會超出他自己的掌控,出現多種變數,而任一種變數都會讓他陷入極為不利的境地。

    在阿華看來,其中最理想的狀況就是越獄成功。他會根據杭文治透露出來的越獄計劃,在監獄外圍布好陷阱,靜待Eumenides的到來。而經歷過越獄的身心折磨之後,強弩之末且又毫無防備的Eumenides必然無法抵擋自己的致命一擊。更何況在對手身邊還潛伏著一個杭文治,Eumenides在這場對抗中絕無一絲勝算。

    這個計劃還有一個顯而易見的優點:他們可以合理合法的殺死Eumenides。面對一個剛剛越獄的亡命逃犯,任何程度的自衛都是順理成章的。他們的行為甚至應該受到警方的嘉獎。

    這個計劃的難度卻也顯而易見:僅有五年短刑的Eumenides會不會參與越獄計劃暫且不論,單說越獄這個行為本身又談何容易?那戒備森嚴的重監區還從未發生過成功的越獄案例,貿然行動的人只會淪為高牆上哨兵的靶子。

    不過杭文治卻籍此想出了一個變通的方法:乾脆就策劃一次失敗的越獄,在行動時故意將Eumenides暴露在哨兵的槍口下,上演一出借刀殺人的好戲。阿華起初也覺得這個思路不錯,但細細一想,卻又覺得棘手。以Eumenides的心智身手又怎會輕易受人愚弄?到時候恐怕Eumenides沒有暴露,首先暴露的人卻是杭文治。哨兵的槍口可不長眼,弄不好就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杭文治便又提議:能不能收買個把管教或者哨兵?如果有獄方的內線參與計劃,那要將Eumenides致於死地可就容易多了。這個提議被阿華旋即否決:那些安安穩穩坐享皇糧的體制內人員,順水推舟幫個小忙是可以的,但有誰會把身家性命搭上來趟你這趟混水?這樣的收買難度太大,若是鄧總在世或有一線可能,現在鄧氏集團大廈已傾,這條路肯定是走不通了。

    杭文治略感失望,但他要煽動Eumenides一塊越獄的想法卻絲毫沒有動搖。他也知道:如果Eumenides不越獄,想要憑自己的力量在正常的監捨生活中殺死對方的機率實在太小。只有在越獄的過程中,才會有更好的機會出現:或者把Eumenides引入阿華的埋伏,或者借哨兵的槍口將其擊斃,或者趁著對方全心潛逃時,由自己伺機親自動手……退一萬步說,即便越獄不成功,Eumenides也沒有在越獄時被殺死,至少對方會因為越獄的行為被判加刑,這對復仇者來說也算是半個好消息。總之,只要Eumenides踏出越獄這一步,杭文治便已牢牢攥住了優勢,如果順利的話,這個優勢足夠一擊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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