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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拋去的樹葉旋轉一圈後落在了杭文治的腳下,那墜落的弧線就像男孩此刻的心情一般。
另一個人注意到了杭文治急切而又焦慮的表情,他走了上來,近距離打量著這個男孩。
杭文治挺了挺胸膛,試圖讓自己顯得強壯一些。
半晌之後,來人眯著眼睛問了一句:“你真的什麼都願意干?”
杭文治用力點了點頭,再次強調:“只要能掙到錢!”
那人“嘿嘿”乾笑著:“你想掙多少?”
“越多越好,我急用!”杭文治一邊說一邊用手抹去順發稍流向眼窩的雨水,他這副饑渴的態度似乎打動了來者,那人正色道:“我這裡有個活,可以掙大錢。”
杭文治眨眨眼睛:“能掙多少?”
來人略一斟酌,開了價說:“五萬。”
五萬?!這對杭文治來說幾乎是個不敢想像的天文數字!他的眼睛在瞬間瞪得溜圓。不過那種強烈的興奮只是一衝而過,他很快便冷靜下來,帶著點忐忑追問道:“什麼活?”
“快活!”來人回答雖然含糊,但卻準確地擊中了對方心理防線的弱點,“你不是急用嗎?只要你願意干,一個月之內就能拿到錢!”
這樣的條件的確是太具誘惑力了!杭文治立刻回答:“我干!——只要不是殺人放火搶銀行!”
“沒那麼誇張的。”來人笑了笑,然後遞給杭文治一張名片,“下午三點,帶齊你的個人資料,按這個地址來找我。找不到就打個電話!”
杭文治小心翼翼地把名片收好,就像捧著自己的性命一般。而那人已經轉身離去,和他來時一樣突然。
下午三點,杭文治來到了名片上的地址。那裡位於龍蛇混雜的城中村,早上約他的男子早已在一戶平房外等著他。
“挺準時的。”那人誇了他一句,然後便招招手,“快進來吧,我們老闆正等著呢。”
杭文治跟著那人進了屋,卻見屋中擺著張方桌,幾個大漢圍坐在桌邊,桌上酒菜狼藉,看來剛剛有過一場豪飲。
“常哥,人來了。”先前的男子向其中的一個胖子打了聲招呼,胖子便抬起醉眼瞥著杭文治,在座的其他人也紛紛側目。
杭文治縮起脖子,心中有些發怵。
胖子打了個嗝問:“個人資料有沒有?”
杭文治連忙把自己精心準備的簡歷遞了過去。胖子接到手裡剛掃了眼開頭,便驚訝地冒了句:“嗬?大學生?還是名牌啊!”
帶路的男子湊上前看了看,嘀咕道:“還真是。”他重又打量著杭文治,頗有些意外似的。
處於這樣的場合中,杭文治不知道是該自豪還是悲傷,他只能把頭埋得更低。
胖子身旁坐著一個身形高大的年輕人,他似乎也對杭文治產生了興趣,便敲敲胖子的胳膊說:“給我看看。”
胖子把簡歷送到年輕人手裡,然後斜眼問杭文治:“你缺錢用?”
杭文治抬起頭:“是的,急用!”
胖子翻著眼皮:“你知道幹什麼嗎?”
杭文治搖頭說:“不知道。”不過他又堅定的補充,“只要不是殺人放火,我都干!”
胖子倒也不磨磯,直接亮出了底牌:“賣腎,干不干?”
賣腎?杭文治愣住了,他以前也聽說過這樣的事,但並沒有太多了解。
帶路的男子在一旁說道:“就是把你的腎賣給得了腎病的人,用來做移植手術。賣一個腎給你五萬塊——你別害怕,正常人都有兩個腎,賣了一個還有一個,不影響你以後娶老婆。”
男子說到“娶老婆”三個字的時候神態輕佻,屋內眾人都粗魯地大笑起來。杭文治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他提高嗓門說:“我怕什麼?只要你們真的給錢,別說一個了,兩個我都敢賣!”
胖子盯著杭文治,目光忽地一凜:“你可考慮好了!兄弟們都靠這口子吃飯,你要是答應下來了,可別想反悔!”
“我不反悔!”杭文治露出苦笑,神色卻愈發堅定,“我還怕你們反悔呢!”
胖子不說話了,他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杭文治,因為對方確實是他入行多年來看到的最奇怪的一個人。
奇怪並不在於此人名牌大學生的身份,而在於他對賣腎這件事情的絕決和堅定。而在以往的經歷中,即使是最落魄的農民工也深知賣出自身器官的危害,他們面對著巨額金錢的誘惑也會猶豫和彷徨。而一個有著美妙前景的大學生卻為何如此的義無反顧?
不過這樣的詫異在胖子心中只是一晃而過。他是一個生意人,該關心的只是目標的態度——對他來說,一個態度堅定的賣腎者便意味著十來萬的暴利收入;而對方的心靈動機算什麼呢?最多算個閒暇時的談資罷了。於是他便轉頭吩咐先前的手下:“去弄個字據吧,今天就讓他簽了。”
有人卻忽然在中間插了一竿子,說了聲:“等等。”
杭文治循聲看去,說話的正是坐在胖子身邊的那個年輕人——這人看起來和自己年齡相仿,但言行之間卻頗為老練,顯是個歷盡江湖的人物。
胖子也轉頭看著年輕人,他雖然年長不少,又是這裡的主人,但對那個年輕人卻很是客氣。
年輕人手裡攥著杭文治的簡歷,他的目光和杭文治對視著,傳遞出友好的意味——這讓後者放鬆了不少,然後他開口說道:“你是個文化人,有知識,有前途,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杭文治的回答非常簡單:“我需要錢。”
年輕人追問:“你要錢幹什麼?”
“給我爸看病。”
“哦?”
“我爸得了癌症,必須儘快開刀,可我們家的錢早就用光了。”杭文治說到這裡,眼圈有些微微發紅。
“所以你願意賣了自己的腎?”
“跟我爸的命相比,我的一個腎算得了什麼?”
年輕人卻要給對方潑上一盆冷水:“你賣了這個腎,就一定救得了你爸爸嗎?且不說手術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了,術後的保養和治療呢?就憑你賣腎得的五萬塊,夠嗎?”
杭文治咬了咬牙:“那我還能賣什麼,你們儘管說吧!我還有一個腎,還有心、肝、肺,只要能救我爸,你們都可以拿去賣!”
年輕人搖搖頭,他知道對方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不過他並不生氣,反而笑道:“都賣了?那你自己還活得下去嗎?”
“活不下去又怎麼樣?我的命本來就是我爸給的,我願意換給他!”杭文治越說越是動情,聲音已近哽咽。
年輕人長久地看著杭文治,後者亦不躲避,目光直直地盯住對方的眼睛,神色間充滿了期待。他已看出這人在屋子裡地位不低,父親的命運或許就掌握在對方的手中。
半晌之後,年輕人轉過身來面向那個胖子,他壓低聲音說了句什麼。
胖子哈哈一笑:“阿華兄弟既然都開口了,我還能不給面子?”
阿華!杭文治從此記住了對方的名字。
阿華在胖子的肩頭拍了拍,以示感謝。然後他站起身走到杭文治的身邊,沖對方一揚下巴說道:“你跟我走吧!”
“去……去哪裡?”杭文治有些摸不清狀況了。
“去見一個人——只有這個人才能救得了你爸爸。”
一聽說能救爸爸,杭文治立馬就壯起了膽色。他緊跟在阿華的身後走出小屋,而他這一步邁出之後,不僅改變了他爸爸的命運,也改變了他自己的命運。
阿華開來了一輛車。他載著杭文治穿城而過,最後來到了市郊的一處別墅小區。然後他引著杭文治進入了小區中最豪華的那幢別墅,他讓後者在客房裡耐心等待,自己卻退了出去。
杭文治第一次來到這樣奢華的所在,看著那布滿了高檔裝飾品的客房,他有些手足無措。他甚至不敢坐下來,只是在窗戶邊老老實實地站著,這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
當客房門再一次被打開的時候,當先走進來一個中年男子。那人看起來三十來歲,體態威嚴,劍眉虎目,渾身上下都籠罩著一層令人敬畏的氣勢。
杭文治在那男子的氣場前無處藏身,他慌亂地撓著頭,不知該如何是好。
好在阿華也跟了進來,他為杭文治做了引見:“這是我們鄧總。”
杭文治怯怯地打了個招呼:“鄧總,您好。”
被稱作鄧總的人“嗯”了一聲,往沙發上一坐,然後沖杭文治一招手說:“來,你也坐下吧。”
杭文治自己搬了張椅子,很拘謹地坐好。阿華則站在了鄧總身後。
“我已經知道了你的事情。”鄧總單刀直入地問道,“你父親現在在哪裡?”
杭文治便回答說:“在老家縣城的醫院呢。”
“把醫院的名字,還有父親的名字都告訴我。”
“杭國忠,隋縣第一醫院。”
杭文治以為鄧總是要檢驗自己有沒有說謊,可對方顯然不是這個意思。這個中年人此刻轉頭吩咐阿華:“你現在就派人到隨縣去,辦理轉院手續,把他父親接到省城人民醫院來。直接找腫瘤科的杜主任,讓他安排專家進行會診,制訂出手術方案。要最好的專家,最好的計劃,用最好的藥,明白嗎?”
阿華點點頭,隨即快步而出。
杭文治怔住了,喃喃說道:“我……我沒那麼多錢。”他在心裡暗暗盤算:這麼大的陣仗,就算把自己的兩個腎都賣了也不夠花啊!
鄧總搖了搖手:“不用你花錢,你也不需要去賣腎。你父親的治療今後都包在我的身上。”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際遇,杭文治不喜反慮:“這……為什麼?”
“阿華跟我說了,你是個好孩子,有知識,有孝心,又不怕死。像你這樣的年輕人現在越來越少啦。”鄧總上下打量著杭文治,神色感慨。
“阿華!”杭文治輕念著這個名字,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鄧總關注著杭文治的神色變化,對方並沒有急於自喜,而是首先對阿華心懷感激,這一點讓他非常滿意。於是他點著頭,語帶雙關地贊道:“阿華雖然年輕,但看人倒是很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