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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犯人班長“大饅頭”已經把一輛運載貨物用的手推鐵板車挪到了車間門口。小順和杜明強需要完成的第一步任務就是把一箱箱打包好的紙袋從車間緊裡面的庫房搬放到門口的鐵板車上。那些紙袋裝箱的時候都壓得嚴嚴實實,每箱的重量足有好幾十斤。兩人全靠徒手搬運,杜明強倒還不在話下,小順可就有些吃力了。因為要在黑子面前來來往往的,小順又不想丟了面子,只好咬牙緊繃著,當每把一箱紙袋搬上推車後,便齜牙咧嘴地在車間門外喘息一番,暗自咒罵叫苦。
終於把那鐵板車裝滿,兩人接下來就要把這車貨物運送到監獄中的辦公區域了。杜明強主動往小車的推桿前一站,兩手一張,一個人就把住了整個推車。小順見對方這副架勢,自己也樂得偷懶,只在旁邊扶著車上的貨物,有些出工不出力的意思。獄方這時也專門派來了一個年輕管教,一邊給這二人引路,一邊也起到管理監視的作用。於是一行三人連同那輛裝滿貨物的推車便不緊不慢地離開了改造車間,向著監區之外的天地而去。
出了四監區之外是一片開闊的農場,不少其他監區的犯人正散步在農場中辛勤勞作。這裡視野開闊,無遮無攔,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都會被哨樓上的衛兵看得一清二楚。
事實上,A市第一監獄從外往內可以分成三個區域。緊挨著監獄大門的是一片辦公區,集中了監獄管理幹部的辦公室和一些後勤輔助機構。辦公區往後就是關押犯人的監區了。不過這監區又分成兩個部分。第一、二、三監區關押的都是十年以下的輕刑犯,這三個監區自成一塊,是整個監獄中面積最大的部分。輕刑犯主要從事一些戶外的勞作,現在杜明強等人正在穿行的就是這個區域。
第四監區因為關押的都是十年以上的重犯,所以被安排在了監獄的最深處。這個區域占地不大,但卻是監獄中戒備最為嚴密的所在。監區犯人的勞動改造也必須在室內展開,以保證這些危險分子隨時都處於攝像探頭的監控之下。在他們外圍的那片農場則可以被視為一個“緩衝區”,即使有重刑犯僥倖逃離了第四監區,他要想穿過這樣一片廣闊的農場時,也一定會被哨樓上的衛兵發現。
三人在田地間穿行。此刻正值暖春時分,微風徐過,帶來一陣陣清新的田野芬芳。杜明強自入獄以來就很少離開那牢籠一般的四監區,現在有機會舒展一下身心,不免有些暗自陶醉。他貪婪地大口呼吸著,耳畔似乎又響起了一連串美妙的樂曲聲。
愉快的感覺總是短暫的。杜明強覺得自己還沒走幾步就已經穿過了整個農場,當威嚴的監獄辦公樓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春風和音樂便雙雙消失無蹤了。
確切的說,這應該是一個樓群,十幾幢建築鱗次櫛比,隔斷了監區和監獄大門之間的聯絡帶。奇特的是,這些建築的外觀都不是普普通通的四方形,每一幢建築的外沿都由很多斜邊構成,有的是六邊形,有的是八邊形,有的或許更多。當這些建築非常緊密地排列在一起時,建築之間一條條狹窄的通道就組成了一片曲徑彎繞的迷宮。據說這些通道的構設當初是經過高人指點,符合傳說中八卦陣的原理。不熟悉其中奧妙的人進入樓群之後,走不了幾步就會徹底失去方向感。你不知道該往哪裡去,也不知道每幢樓底部的入口到底在哪裡。如果你沒頭沒腦地亂扎一通,最終不是回到監區農場,就是來到一扇由森嚴武警把守的鐵門前,淪為悲慘的瓮中之鱉。
杜明強站在樓群腳下,陽光從高處狹小的間隙中刺she過來,晃的他有些頭暈目眩。而就在此時,他的耳畔也響起了管教嚴厲的呵斥聲:“亂看什麼?!把頭低下來!”
杜明強知道這是犯人進入辦公樓區時的規矩:必須低著頭走路,嚴禁東張西望。於是他老老實實地按照管教的要求垂下了頭。一旁的小順當然也不敢違抗,兩人推著車,用眼睛的餘光瞄著管教,緊跟著對方的腳步走進了七彎八繞的樓群之中。
一路不知拐過了幾個彎,其間時常會有其他的監區工作人員走過,與帶隊管教熟絡地打著招呼。在這個過程中,杜明強和小順一直保持著謹小慎微的姿態。他們很清楚,這裡不僅是監區管教最集中的區域,而且每個角落都處於嚴密的監控網絡中,是萬萬不可造次的。
五六分鐘之後,忽覺前方一片明亮,有了豁然開朗般的感覺。杜明強心中一動,估計應該是走出辦公樓群了。而管教則在此刻又開口說道:“行了,把頭抬起來吧。”
杜明強舉目四顧,卻見那群辦公樓果然已被自己甩在了身後。從正面看過去,那些樓宇一幢幢門闊窗明,竟絲毫沒有在監區中看來的那種詭異的壓抑感。杜明強不禁在心中暗暗讚嘆樓群設計者的天工匠心,僅僅用樓群的正反兩面便渲染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辦公樓群距離監獄的大門還有五十來米的距離。這片空地除了做一些綠化之外,主要便是當作停車場來使用。廠方派過來裝貨的大車就停在離樓群出口不遠的地方,一個中年漢子正靠在車前廂上抽著煙,看樣子應該是隨車的司機。
“你們倆趕緊過去裝貨吧——具體的要求聽從劭師傅的安排。”管教一邊吩咐著,一邊沖那個抽菸的漢子揮手打了個招呼,那人正是他口中所說的“劭師傅”。
劭師傅掐了煙,走到車尾把擋蓋卸開。他看起來有五十來歲的樣子,身體倒還健碩,但黝黑的臉上皺痕密布,似乎是經歷過了太多的世間滄桑。
“師傅,您說句話,該怎麼裝?”杜明強把鐵板車推過去,主動問道。
劭師傅卻沒有立刻回答,他自己一翻身跳上了卡車後斗,然後淡淡地說了句:“你們把箱子接給我就行,我自己來裝。”
“我們兩個人接,你一個人裝?”杜明強追問了一句,略略有些不解:這樣的分配顯然並不合理。
劭師傅應了聲:“對。”然後也不解釋,只是在車上做好了接貨的姿勢。看來他是個不太喜歡說話的人。
杜明強便從推車上抱起一隻箱子遞給劭師傅,為了讓對方少費點力氣,他特意把箱子高高地頂在肩膀上。這樣劭師傅不用彎腰就可以把箱子接走,然後噔噔噔快走幾步,將那箱子碼在了車斗的緊裡頭。
旁邊小順也開始幫手,他的力氣不足,無法將箱子舉過肩頭,杜明強便會結果箱子幫他完成這個工作。於是很快這三人之間便自然地形成了分工:小順負責把箱子從推車抱到卡車前,杜明強把箱子舉高,而劭師傅則負責在車廂上裝貨。一開始這三人倒還銜接得上。當車斗裡層的箱子壘高之後,劭師傅的工作量就越來越大了,他漸漸開始跟不上先前二人的節奏。
杜明強眼見著劭師傅往高處壘箱子的動作漸漸吃力,於是他一撐車斗也跳上了車,對劭師傅說道:“師傅,您下去接箱子吧,上面的活我來干。”
劭師傅“嗯?”了一聲,有些詫異地看著杜明強。
“我年輕,體力好!”杜明強一邊說,一邊拍了拍自己結實的胸膛。
劭師傅上下打量著杜明強,透出些不太放心的樣子。
“該怎麼裝,有哪些要求,您說明白了就行!”杜明強回視著對方的目光,自信而又誠懇。
劭師傅終於開口了:“先緊著車斗裡面壘,壘四層,一定要壘齊。”
“好勒!”杜明強應了一聲,彎腰從車下小順手中接過一隻箱子,按照劭師傅的要求壘在了車斗內側。此刻箱子已經加到的第四層,但杜明強壘起來仍是舉重若輕般自如,這一方面得益於他的身高,另一方面也印證了他確實有個強健的體魄。
劭師傅看到對方這副利索勁兒,躑躅的臉上終於透出讚賞的神色來。杜明強這會又跑回他的身邊,微笑著問道:“怎麼樣?我這活還行吧?”
劭師傅點點頭,他也給對方回了一個笑容,不過那笑容只是略略一綻,隨即便淹沒在滿臉縱橫滄桑的溝壑中了。
“您下去吧,上面交給我。”杜明強又一次提議。這回劭師傅沒再猶豫,他跳到車下,取代了杜明強先前的崗位。於是三人又恢復了先前的運轉狀態,而這一調整之後,每個人的能力都得到了最大的發揮,整體速度自然要快了不少。也就十來分鐘的時間,平板推車上的貨箱便全部被轉搬到了卡車上。
這樣的工作效率讓在一旁監看的管教都覺得有些意外,他迎上來道:“嗬,今天這活幹得夠快的啊?”
劭師傅看著杜明強說:“這小伙子不錯。”
管教和劭師傅已經相處多次,知道這個漢子平時言辭極少。這看似簡單的話語可算是對杜明強想當的誇讚了。自己帶的犯人爭氣,管教自然也有面子,不過職業的需要讓他不能把滿意的情緒過於明顯地掛在臉上。相反,他還要擺出嚴厲的神色呼喝著杜明強:“還不下來?趕緊跑第二趟啊,早點幹完早點收工!”
杜明強輕輕一躍跳到地上,拉起平板車招呼小順:“走吧。”
小順咧咧嘴,想說什麼又不好開口似的。看杜明強走得暢快,他也只好緊趕兩步跟上去,一隻手裝模作樣地搭在推車上,出工不出力。
依舊由管教帶路,一行三人穿過辦公樓群和勞動農場,又回到了第四監區的生產車間。平板車進不了車間,管教就在門外等著,杜明強和小順則前往儲藏室開始第二輪的搬運工作。
儲藏室在車間的最裡面,兩人必須先經過車間內的工作區。黑子看到他們回來,便停下手中的活兒,揶揄著對小順說道:“哎,累不累啊?”
小順也不言語,從額頭上擦下把汗來,經過黑子身邊的時候用力一甩,鹹濕濕的汗點子就像小雨似地灑了黑子一身。
“我操!”黑子罵了起來,“噴什麼騷水?高cháo了啊?”
周圍的犯人一陣鬨笑,小順黑著臉,氣呼呼地加快腳步扎進了儲藏室里。等杜明強趕過來的時候,卻見他也不幹活,只是叉著腰站著,一副氣憤難平的樣子。
杜明強嘿嘿一笑,勸了句:“你跟他斗什麼氣?趕緊搬箱子吧。”
“媽的,他把我當傻逼呢。”小順恨恨地往外勾愣著眼睛,像是要用目光在黑子身上剜出兩個窟窿似的。片刻後他轉頭看向杜明強,神色則變得有些無奈,說:“你能不能不要那麼積極?哪有像你這麼幹活的?”
“我多干點無所謂,我自己樂意。”杜明強一邊說一邊甩著胳膊,“哎呀,這多少天沒動彈了?胳膊腿都快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