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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又重複了一遍:“起來。”
林剛打著哆嗦,不但沒有起來,身體反而縮成了一團。
男子似乎輕蔑地“哼”了一聲,然後刀光從鏡頭中劃了出去。林剛發出恐怖而又奇怪的“嗚嗚”聲,他抬起手想要去捂住什麼,然而這動作只做了一半,他便僵硬地倒在了地上,雖然畫面昏暗,但還是能看到有大量的血液從他的脖頸處涌了出來。
……
顯然,這段錄像展示的正是第一個瓶子上“死亡通知單”的執行過程,而林剛對受害女子的描述則坐實了他的確便是作案人——因為那屬於極其隱私的細節。
行刑的男子顯然很清楚這些關鍵點。在後面的視頻中,其他十一名案犯被“執行”的過程也都被錄了下來。男子事先總是有一些簡短的提問,但每個問題指向的都是案件中最隱秘的細節,足以證明那些案犯的身份。
確認身份之後,男子就會解開案犯的繩索。“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是他在每一幕戲中的最後一句台詞,可是沒有一個人能抓住“這次機會”。
他們甚至沒有一絲要抓住“機會”的欲望。當他們的手腳恢復自由之後,他們毫無例外地縮成一團,像嚇破了膽的麻雀一樣等來致命的一擊。
這是十二個窮凶極惡的案犯,強姦、搶劫、殺人……惡行累累,然而在那個神秘的男子面前,他們卻卑弱得連求生的勇氣都沒有。
雖然沒有親臨現場,但專案組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那個聲音所帶來的極具壓迫感的恐怖力量。
當然,這些還不是錄像內容的全部,視頻的最後一段也許才是Eumenides真正想要展示給警方的最重要的東西:仍然是相似的環境,一個壯年男子跪在地上,鏡頭對著他的臉,相貌清晰可辨。
畫外男子的聲音響起:“你叫什麼名字?”
“彭廣福。”跪著的人回答道。
“去年十月二十五日晚上,發生在‘日鑫菸酒店’的持槍搶劫案和你有什麼關係?”
彭廣福:“那是我和同伴周銘一塊做的。”
畫外人:“你們一共搶了兩萬四千元的現金,在你們逃離了‘日鑫菸酒店’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彭廣福:“我們遇見了夜查的警察。”
畫外人:“幾個?”
彭廣福:“兩個。”
畫外人:“然後呢?”
彭廣福:“警察追我們,我們跑到了雙鹿山公園裡,那裡有很多假山,我們躲在裡面。”
畫外人:“警察找到你們沒有?”
彭廣福:“找到了。”
畫外人:“然後?”
彭廣福:“我們開槍,警察也開槍了。”
畫外人:“兩個警察一死一傷,你的同伴周銘也死了,是嗎?”
彭廣福惶然點頭。
畫外人沉默片刻,又問:“你知道那兩個警察叫什麼名字嗎?”
彭廣福:“我後來……看報紙知道的。”
畫外人:“告訴我他們的名字。”
彭廣福:“死了的那個叫鄒緒,受傷的那個叫……韓灝。”
羅飛一直在全神貫注地投入於錄像中的場景,可是“韓灝”這個名字突然從彭廣福的嘴裡蹦出來,他的思維也難免被打斷了。他轉過頭,詫異地看著不遠處的專案組長,而後者鋼齒緊咬,額頭竟有汗珠滲出,情緒似乎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再看看其他人,從尹劍到曾日華,諸人或悲憤、或尷尬、或同情,竟沒有一個神情正常的。聯想到在賓館剛剛找到瓶子時的情形,羅飛猛然醒悟:原來韓灝就是那起襲警案的當事人!而這樣的案件肯定早已傳遍省城警界,專案組其他人心中有數但不便提及,唯有自己還蒙在鼓裡呢。
這些思緒都是轉瞬間的事情,錄像中接下來的情節很快又把羅飛的注意力抓了回去。
“很好。”當畫外人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也就意味著他的提問結束了。然後他依舊是那句話:“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彭廣福抬起頭,茫然地看著那個鏡頭外的人。
神秘人的手進入了畫面內,不過出乎眾人的意料,這次手指里夾著的不是寒冷的刀片,而是一個紐扣狀的金屬圓片。
那隻手把金屬圓片放在了彭廣福的上衣口袋裡,同時那怪異的聲音解釋道:“這是一個定位信號發she器,我會把接收裝置交給警方。”
彭廣福瞪大眼睛,即便是這樣一個罪犯,此刻聽到“警方”兩個字,目光中竟也充滿了期盼。
看來即使落到警方手中,也比面對那個“惡魔”要好得多。
“對我來說,這是一場遊戲。當遊戲開始的時候,我就會把發she器打開,這樣警方就會知道遊戲的地點了。不過我只允許警方最多四個人來參與,如果他們能夠遵守規則,並且贏了這場遊戲,你就可以活著離開這裡。”神秘人似乎正緩步繞行於彭廣福的周圍,而他的這番話更像是說給此時屏幕前的眾人聽。而專案組眾人也都在蹙眉凝神,細細分析著對方話語中的寓意及後續事態的發展可能。
韓灝拿起桌上的一個電子儀器,那也是警方在箱子裡發現的東西,現在他們終於知道了這個儀器的用途。他們此前也嘗試打開過儀器的開關,但只是看到空空的顯示屏而已。也許只有等對方打開發she器之後,這個儀器才能發揮它的作用。
“還有一個問題。”此刻神秘人腳步在彭廣福的面前停下,陰森森地說道,“你也在參與這個遊戲,可我不希望你泄露一些不該泄露的秘密……所以,我們要想個辦法才行。”
彭廣福的臉上出現了駭人的神色,與此同時,在他的視線方向上,那隻手再次出現在屏幕中,手指間的刀片閃爍著寒光。
“不,不要……”彭廣福絕望地哀求著,“我什麼都不會說……什麼都不會說!”
可他無力改變任何事情。畫外人的另一隻手也進入了鏡頭,他捏開了彭廣福的下頜,後者被迫張大了嘴,哀求變成了含糊不清的“嗚嗚”聲。
夾著刀片的手指探進了彭廣福的嘴裡,彭廣福拼命掙扎著,可對方的手卻如同鐵鉗一樣,夾得他無法挪動分毫。隨著一聲從喉管深處憋出來的慘呼,鮮血順著神秘人的手指漫到了他的口腔之外。
雖然早已料到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但屏幕前的眾人仍然感到頭皮隱隱發麻。曾日華更是誇張地咽了一口唾沫,像是要確認自己的舌頭是否仍在口中。
錄像中,神秘人鬆開了彭廣福,後者痛苦地蜷著身子,張開嘴發出“啊啊”的乾澀叫聲。神秘人則用刀片挑著那半截血淋淋的舌頭,像是刻意展示一般伸到了鏡頭前面。
“這是我給你的機會,希望你能把握住這次機會。”
雖然說到了“機會”兩個字,但他那冷冷的聲音卻讓人感覺不到任何希望,反而充滿了如冬夜一般徹骨的死亡氣息。
在這樣血腥的特寫鏡頭中,這段視頻終於走到了終點。所有人都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稍稍擺脫了那種壓抑的氣氛。然後大家都看向了韓灝,後者既是專案組的組長,又是與彭廣福有直接關聯的涉案人,顯然有必要表明一下自己此刻的態度。
而韓灝的情緒正在從一種思索的狀態中恢復平靜。“我們是四一八專案組,雙鹿山襲警案並不屬於我們的職責。我們現在的任務,就是要保護彭廣福的安全。”他非常明確地說道,然後他略沉吟了一會兒,目光掃過眾人,“我會滿足對方的要求,派出四個人去闖一闖他的龍潭虎穴。”
羅飛苦笑著搖了搖頭,他明白韓灝最後那句話的意思:專案組有六個人,顯然有人要被排除在外,他更加明白:自己將是被淘汰者中首當其衝的第一人選。
……
十月二十四日,上午十一時零五分。
羅飛出現在刑警大隊招待所的餐廳內,他點了一份小炒,又叫了一瓶啤酒,慢悠悠地吃喝起來。
距離下一份“死亡通知單”的執行時間(十月二十五日)已經不到十三個小時,此刻正是專案組緊張備戰的關頭,而羅飛卻在享受著無奈的清閒——因為他已經被韓灝排除在了這次行動的名單之外。
既然如此,羅飛索性美美地睡了一覺,把自己的精神調節到了最佳的狀態。有了充足的時間,有了相對放鬆的心情,他反而可以更加清晰地去思考某些事情了。
韓少虹遇害的時候,他看到了那個人的背影,昨天的錄像中,他又聽到了那個人的聲音。這個讓他既恨且怕卻又充滿了期待的對手正在一點一點地從迷霧中走出,似乎存在著奇妙的感應,羅飛覺得自己的熱血也隨著對方慢慢迫近的腳步而沸騰起來。
他相信對方也有同樣的感覺。他們就像一個硬幣的正反兩面,一塊磁鐵的正負兩極,如此相似,如此吸引,但又具有完全對立的屬性。
在他們的眼中,對方的形象也許都是極難描述的。至少羅飛很難理清自己對那個人的感覺。想到錄像上那十多個遭受到懲罰的惡魔,羅飛甚至要會心地笑起來;可十八年前的慘劇呢?至今都像是裹在他心頭的鐵絲網,每想一次便勒緊一分。
那曾經有過的強烈的愛和恨,十八年的漫長時光仍然無法沖淡。他們正處在這種感情的兩頭,一封簡單的匿名信便足以將兩個人從不同的時空又拉回到一起。
羅飛有一種即將直面對方的預感,到那時候,冰與火的碰撞,會產生怎樣的結果?
他無法想像。
正因為無法想像,所以才更加期待。
羅飛的思緒過於投入了,以致於慕劍雲走到他身邊了,他都沒有察覺。
“羅警官,很悠閒啊?”慕劍雲不得不出聲提醒自己的存在,她放下快餐盤,坐在了羅飛的對面。
“那我得謝謝你們。”羅飛的口氣不太友好,“是你們讓我這麼清閒的。”
慕劍雲笑了笑,像是要取悅對方:“你該說不著我吧?我自己也被排除在行動組之外呢。”
羅飛“嘿”了一聲:“那是因為你有著更加重要的任務。”
慕劍雲一愣,知道羅飛還對此前被懷疑和調查之事心存芥蒂。她只能無辜地瞪大眼睛說道:“我今天可沒有跟著你,我也是碰巧來吃飯,這才遇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