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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箭凝住目光,他開始想像這個比阿華還要厲害的大揚哥哥,開始想像即將到來的全新生活。
這時卻聽鄧妻說道:“阿華,你也可以走的——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走?”
阿華搖搖頭:“我去幹什麼?那邊根本不適合我。大揚會用他的方式保護你們,你們不用再擔驚受怕地過日子,這不正是你想要的生活嗎?如果我去了,反而會拖累你們。”
鄧妻不說話了。的確,經歷這麼多風風雨雨之後,她已經無法分辨阿華究竟是在保護他們,還是在破壞他們正常的生活。
片刻的沉默之後,阿華幽幽地說道:“我現在終於明白,鄧總當初為什麼要把我們兄弟幾個分開,而且還不允許我們私下來往。”
女人“嗯?”了一聲。
“鄧總是在給你們娘倆安排後路。我們幾個分得越遠,你們以後的選擇面就越大。就好比現在,不管你們想要什麼樣的生活,都能夠找到值得信賴的人。而我只是你們的一種選擇而已,你們要離開了,又何必留戀?我自然會找到我的歸宿,當鄧總選擇我當貼身保鏢的時候,這個歸宿就已經確定了。”
女人無聲地看著阿華的背影,他的雙手握在方向盤上,堅實有力,對前路從不會有任何的猶豫。只是在他右手的手腕上,那串佛珠卻始終搖擺不定。
女人知道自己無力改變這個男子的軌跡。她只能苦笑了一下,換了個話題問道:“阿治呢,我們要走了,他也不來送一下。”
阿華斟酌了一會,說道:“他不方便過來。鄧總送他走的時候交待過,以後沒有特殊情況,不可以再和龍宇集團的人有任何接觸。”
今天還不算是特殊情況嗎?女人在心中想著,不過這話終於沒有說出來。
兩個小時之後,阿華把鄧箭母子送上了前往美國的飛機。他肩頭的一副重擔終於落了下來。大揚,這個在美國的兄弟會處理好接下來的事情。他是如此的信任對方,雖然他們已有十多年未曾謀面。
而他肩頭還有另一副擔子,這個擔子不處理好,他仍然無法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從機場出來之後,阿華驅車直奔省人民醫院。到了病房的門口,卻見馬亮正抱著胳膊縮在塑料椅子上打盹,睡得歪頭咧嘴的。他便上前去踢了對方一腳。
馬亮從睡夢中驚醒,揉揉眼睛一看是阿華,連忙跳起來:“華哥,你可來了。”一邊說還一邊擦著嘴角掛著的口水。
阿華道:“讓你陪著明明,你怎麼跑外頭睡覺來了?”
“我被明明趕出來了。”馬亮狼狽地撓著頭髮,“而且……明明一天都沒吃飯?”
阿華皺起眉頭:“怎麼回事?”
馬亮沖病房裡努努嘴說:“你進去看看就明白了。”
阿華不再和對方饒舌,他推開虛掩的房門走進了病房內。卻見明明脊背沖外躺在病床上,看樣子好像再生悶氣似的。床前的柜子上則放著一份病號飯。
阿華走上前在飯盒上摸了摸,已經沒什麼熱氣了。於是他便把那盒飯送到病房配備的微波爐里開始加熱。
明明雖然沒有轉身,但已經聽出了來人的舉動,便開口道:“我已經說過了,除非你們把鏡子拿來,否則我是不會吃飯的。”因為咽喉受到灼傷,她的聲音有些嘶啞,全無以前那銀鈴般的悅耳動聽。
“鏡子?”阿華一愣,他沒想到對方不吃飯原來是為了這樣的要求。而明明則聽出了他的聲音,驚喜地翻過身來,叫道:“華哥!”
“你想要鏡子?”阿華看著明明的臉。那是一張令人難以卒睹的面龐,不過這樣的面龐阿華早已不是第一次見到。曾經有另外一個人的,他的面容或許比明明此刻還要恐怖,阿華每每想到那個人的時候,心中便充滿了憎恨和敵意。
當然了,當阿華看著明明的時候完全是另外一種感覺。那是一種揪著心尖尖的憐惜和酸痛,這感覺如此特殊,阿華此前還從未體驗過。
即便鄧驊死在他眼前的時候都沒有。
“我要鏡子。”明明堅定地回答,“我有權力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
阿華靜靜地看著明明,從他的表情上你看不出任何內心的情緒,然後他回答說:“是的,你有這個權力,但是你不能把吃飯這件事情作為申請權力的籌碼。你必須先吃飯——你把飯吃完了,我就會給你一面鏡子。”
阿華說完這番話的同時,微波爐也停止了轉動。他把熱好的病號飯端出來,親手送到了明明的床前。明明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像是一個任性的孩子見到了自己最敬愛的師長。她的怨氣已消散無蹤,只喃喃地問道:“你不會騙我嗎?”
阿華認真地回答說:“我從來不會騙人。”然後他俯下身,輕輕托著明明的脖頸,把她從病床上扶坐起來。明明微閉著眼睛,殘缺的面龐上竟也浮現出一絲笑意。當阿華把溫熱的飯盒送向她手中的時候,她立刻乖乖地接過去,同時說道:“我相信你——我把飯吃完,你一定會給我鏡子的。”
阿華點點頭。他看著明明把第一勺飯菜送入口中之後,便起身走到病房門口。馬亮正從探頭探腦地往屋裡張望,阿華對他說道:“你去找一面鏡子來。”
“什麼?”馬亮往走廊里退了一步,壓低聲音道,“你真給她鏡子?她這副樣子,一照鏡子還不瘋了?!”
阿華眉頭一蹙:“我讓你拿你就拿!”馬亮不敢多說,吐著舌頭一溜煙準備去了。他的動作麻利得很,不消三兩分鐘就從護士值班室找來面小圓鏡,忙不迭地送到阿華手中。後者拿著那鏡子復又進到病房內,不過他沒有立刻把鏡子給明明,而是先坐在床邊看著明明把飯菜吃完。
終於,明明把空蕩蕩的飯盆放在床頭柜上,然後她看著阿華,雖不說話,但用意已非常明了。
阿華問:“你確定了嗎?真的要看?”
明明的嘴唇咧了咧,像是在苦笑:“難道我能永遠都不看嗎?”
阿華不再說什麼,他把那面圓鏡遞了過去。明明用雙手抓住那鏡子,然後她慢慢地將鏡面翻轉過來,直看到鏡子的那張扭曲可怖的面龐。
阿華本以為明明會尖叫,會痛哭。可是都沒有。他只看到女孩那雙如枯枝般萎縮的手慢慢地顫抖起來,然後有一個聲音在嗚咽著問道:“為什麼還要讓我活著?為什麼還要讓我活著?!”
那語調如寒冰一般絕望,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氣。
阿華握住明明的手,他用堅定的力量制止了對方的顫抖,鏡子穩定下來,更加清晰地映照出明明鬼魅般的容顏。
“你必須活著。不管是為了殘害你的人,還是為了愛你的人。”阿華緊盯著明明的雙眼說道,“我會為你報仇,我要讓那些殘害你的人遭受到更加痛苦的折磨!我要你見證他們的結局,所以你得活下去!而對於那些愛你的人,他們的愛並不會因為你的容顏而改變,為了他們,你同樣得活下去!”
明明的眼波開始流動,那是她全身上下唯一不曾失卻光彩的角落。阿華似乎被這流動的光彩感染了,他俯下身,嘴唇貼在了明明的眼角。隨即他感到有大量的液體浸滿出來,鹹鹹澀澀的,幾乎要封塞住他的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門口有人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阿華放開明明的身體,循聲看去,卻見馬亮倚在門邊,手裡拿著個電話晃了一下。
明明自己伸手擦了擦眼角,道:“你有事情?快去處理吧。”
阿華點點頭,轉身走到病房,順手把房門反帶起來。馬亮把手裡的電話遞給他,嘴唇不出聲的干動了幾下。
阿華辨出對方吐出的是三個字:“高老二。”他對此早已做好心理準備,接過電話便直接應道:“喂,高老闆嗎?”
“阿華兄弟啊!”高德森總是一副熱情洋溢的勁頭,“我送給你的禮物收到了吧?”
“收到了。”阿華沉默了一會,問:“我們什麼時候見面?”
高德森哈哈笑了起來:“你看看。以前我是約你約不著,現在你倒比我著急了。不過我這個人最喜歡成人之美,既然你著急,那就儘快——就約在明天中午吧。”
阿華又問:“在哪裡?”
高德森道:“龍宇大廈。”
阿華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龍宇大廈一度是龍宇集團的總部,鄧驊死後,警方開始查辦龍宇集團,龍宇大廈作為集團資產也被罰沒。前不久省城法院對龍宇大廈進行了公開拍賣,高德森高調入手,現在已經成為了龍宇大廈的新主人。不過雙方的物管到目前為止還未進行交接,高德森急吼吼地便要坐鎮龍宇大廈會見阿華,究竟是個什麼用意?
高德森猜到阿華所想,便又笑道:“阿華兄弟,我知道龍宇大廈現在還是你在管理,明天我的人會來接管大廈。不過在此之前,我算得上是你的新主人,你即便不想幹下去了,也得站好最好一班崗吧?”
高德森說話的聲音很大,一旁的馬亮也聽了個分明。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忿忿不平地罵了句:“呸!你算個什麼東西!”
阿華卻不動聲色,他似乎坦然接受了自己此刻的身份,只問:“那高老闆明天過來,我需要準備些什麼?”
高德森說:“在金龍廳準備一桌酒宴吧。等我的人過來之後,你就不再負責大廈的物管了,到時候你是我的客人,我們就在大廈十八層的金龍宴廳,邊喝邊聊。”
“宴會上的酒菜呢?”阿華接著問道,“高老闆有什麼要求?”
高德森“嘿”了一聲,說:“我想嘗嘗鄧總養的那條金龍魚。”
阿華一怔,然後默然掛斷了電話。一旁的馬亮早已瞪圓了眼睛:“操他媽的,這姓高的也太囂張了吧?”
阿華佇立原地,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之後他的思緒才回復過來,對馬亮道:“走,和我去龍宇大廈!”
半小時後,兩人驅車來到了龍宇大廈前的廣場。作為省城昔日最繁華的權勢中心,這座大廈早已不復往日的輝煌。除了一些負責日常維護的物業人員之外,曾經在大廈內叱吒風雲的集團精英均已作鳥獸而散。整幢大廈冷冷清清,在這個華光紛繁的夜晚也找不出幾扇亮著燈火的暖窗。
阿華身為大廈主管,此刻卻沒有心情自怨自艾,他帶著馬亮直奔十八樓——這裡正是整幢大廈最為核心的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