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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局長看著阿華緩緩地點著頭,然後又頗為感慨地嘆道:“龍宇大廈……凶宅啊。”

    確實,從鄧驊到林恆干、蒙方亮,再到高德森,這些曾經或是企圖入主龍宇大廈的人,竟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紛紛死於非命,這究竟是這幢大廈的悲哀,還是這些江湖客的悲哀呢?

    羅飛交待完阿華之後,便把手指轉向豹頭:“這個犯罪嫌疑人名叫錢要彬,此前是鄧驊手下的打手,後來又投靠高德森,他涉嫌製造了發生在城裡水鄉小區的公寓爆炸案。我們對他審訊了好幾次,他一直不肯開口。不過警方已經掌握了相當的證人證物,足以坐實他的罪名。”

    聽到羅飛的這番話語,豹頭忽然“嘿”地乾笑了一聲,臉上的表情古怪得很。而坐在他正對面的宋局長則伸手輕緩地撫著桌面,目光凝重,不知在想些什麼。

    羅飛感覺到氣氛有些怪異,卻又不明就裡。而審訊席上的其他人也都在看著宋局長,等待著後者的指示。

    終於,宋局長抬起食指在桌面上重重一敲,同時把頭轉向左側說道:“建軍,你把文件打開吧。”

    

    石建軍答應一聲,他舉起先前那個檔案袋先不急著打開,而是沖眾人展示著說道:“這份檔案封存於一九九二年,封條保存完好,請大家查看核實。”

    宋局長把檔案接過來看了看,然後又傳給羅飛:“大家都看看吧。”

    羅飛便認真地看著那封條,確實完好無損,封條上用紅筆寫著一行大字:A市公安局封,一九九二年九月三日。

    羅飛看完後繼續把檔案袋傳給田所長,後者畢竟不是一個系統內的,他只是走馬觀花地一覽,便又扔回給石建軍道:“沒問題,開封吧。”

    石建軍扯住封條下露出的拆封線頭,輕輕一拉,封條從中被橫切成了兩片,檔案袋的袋口亦隨之敞開。石建軍將封存在其中的一疊文件取出來,交到了宋局長手中。

    不遠處的豹頭緊盯著眾人的一舉一動,當看到文件被取出的時候,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探向前方,像是被什麼東西牽住了神經一樣。

    羅飛注意到豹頭的異常舉動,心中疑竇更生。坐在豹頭旁邊的阿華此刻也皺起了眉頭,他隱隱感覺到這次提審恐怕不像自己預想中的那麼簡單。

    宋局長這時從文件抽出一頁,交給石建軍說:“你先把這份履歷念一念。”  

    “姓名:錢要彬……”石建軍剛念了個開頭便忍不住停下來,他用詫異的眼神看著圍欄後的豹頭,然後又看看履歷上的照片。雖然時光已流逝十年有餘,但還是分明看出豹頭正是這份履歷的主人,只是照片上的那個小伙子剃著一頭短寸,髮型與如今的這個在押嫌犯截然不同。

    不光是石建軍,幾乎所有的人在聽聞這個名字後,都把目光齊刷刷地集中在豹頭身上,只有宋局長心知內情,安坐如山。

    石建軍定了定神,繼續往下念道:“……性別:男;民族:漢;出生日期:一九七一年五月十三日;學歷:初中;政治面貌:黨員。一九八七年九月畢業於A市第三中學,同年十一月入伍,服役於XX軍區特種大隊。一九九二年八月轉業,參與執行A市公安局‘收割行動’。”

    這份履歷到此便戛然而止,雖然行文簡單,但字句間已透露出驚人的信息。

    “你小子是警察?”阿華瞪起眼睛,用難以置信的口吻問道。

    豹頭沒有回答,他挺起胸膛,身體坐得筆直,似乎想用這樣的氣質與自己多年來的江湖形象劃清界限。  

    在場的其他人也都聽明白了:這個名叫錢要彬的嫌疑人早在十一年前便已是警方的一員。而他此後卻浪跡江湖,其履歷也被封存在絕密檔案中,這一切恐怕都和文末提到的“收割行動”有關。這到底是一次什麼樣的行動?為什麼要讓一個特種兵出身的警員潛伏於黑道逾十年之久?

    宋局長選擇了一種最直觀的方式來解開眾人的困惑。他從那疊文件中又挑出兩頁來遞給石建軍:“把這兩份也念一下。”

    石建軍接過來,首先念的一頁是:“省公安廳關於同意A市公安局展開‘收割行動’的批文——經省公安廳黨委會討論決定,現同意A市公安局按計劃展開‘收割行動’。行動由A市公安局肖華局長任總指揮,協調各小組工作。對於打入鄧驊涉黑集團內部的人選,務必不要選用本市在編的公安幹警,可考慮從兄弟單位借調。無論如何,要嚴格做好保密工作,確保潛伏同志的生命安全。XX省公安廳一九九二年七月二十六日”

    接下來翻過一頁,第二頁的內容是:“XX軍區特種大隊關於錢要彬同志轉業情況的說明——錢要彬同志自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入伍,於我隊服役。期間業務素質過硬,政治立場堅定,是我隊重點培養的優秀戰士。一九九二年八月,我隊接到XX省A市公安局來函,希望借調錢要彬同志回地方參與警方的特殊任務。經大隊討論,軍區領導批准,錢要彬同志的專業手續已經辦妥,人事關係轉入A市公安局。因警方任務需要,對外宣稱錢要彬同志因違反軍紀被清除出隊,公開的人事檔案打回原籍。此函作為日後的證明文件,留A市公安局妥善保存。XX軍區特種大隊一九九二年八月十七日”  

    這兩份文件一念,情況便更加明了。阿華瞪圓了眼睛盯著豹頭,心中糾結一團,難辨滋味。他先前只恨對方見利忘義,現在才知道,原來豹頭自始至終就是為了摧毀龍宇集團而來,難道這就是對方所說的“十年來一直堅持的信仰”?

    一時之間,阿華不知道該怎樣去認識眼前這個相處了十年的兄弟。他憋了半天,只從牙fèng里乾乾地擠出幾個字來:“好,很好……”

    不知是身份披露的緣故,還是受到阿華的情緒感染,豹頭的眼角隱隱泛起些些淚光。他轉過頭來澀咽道:“阿華,你我各司其職……希望你不要恨我。”

    阿華只是苦笑,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關於錢要彬同志的情況,大家現在都了解了吧?”對面的宋局長環視了審訊席一圈,最後把目光停留在田所長身上。

    田所長會意,連忙吩咐那兩個押送管教:“快把錢警官放開。”

    管教們不敢怠慢,掏出鑰匙給豹頭下了械具。其中一人還低聲打起招呼:“錢警官,這些天多有得罪,不好意思了。”  

    豹頭搖搖頭,表示不礙事。然後他慢慢站起身,跟著管教向柵欄外走去。

    宋局長這時也起身離席,向著鐵門處迎去,其餘眾人自然都跟在他的身後。當豹頭走出鐵門的一剎那,宋局長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抑揚頓挫地說道:“錢要彬同志,這些年你辛苦了!你受委屈了!”

    錢要彬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有滿腔的話語要說,但此刻的心情又讓他實在難以用語言來表達。

    “來,你先坐下,我還有一個文件要宣讀。”宋局長一邊說一邊拉著錢要彬的手,讓他去坐自己居中的那個座位。錢要彬忙不迭推辭:“不不,宋局長,您先坐!”

    “嗌,今天我們都是為你而來,你不坐,我們誰也不坐!”宋局長不由分說把錢要彬按在座位上。他自己則站在席前。剩下石建軍羅飛等人心知少一個座位,現在這情況誰也不合適先坐,便齊刷刷站了一片,場面頗有些滑稽。

    宋局長拿過自己的黑色公文包,從裡面摸出一份文件,大聲宣讀起來:“任命書——經A市公安局黨委會討論,省公安廳人事處批覆,現任命錢要彬同志為A市公安局治安大隊副大隊長。即日上任。A市公安局二零零三年十月十一日”  

    錢要彬在宋局長開始宣讀的時候便已站起來,聽完全文後他立刻“啪”地敬了一個警禮,動作蒼勁有力。

    “好啊。”宋局長拍著錢要彬的肩膀讚嘆道,“當年我就說過,你是我見到過的人裡面,敬禮敬得最標準的。現在比以前,還是一點不差。”

    錢要彬接過任命書收好。宋局長把他拉到石建軍面前,介紹說:“這是治安大隊現任的石建軍隊長,你們要好好合作,把‘收割計劃’的掃尾處理乾淨。”

    “您就放心吧。”石建軍主動搶上來和錢要彬熱情握手。

    宋局長又指向不遠處的羅飛,半開玩笑般對錢要彬說道,“這個就不用我介紹了吧?你們也算是老相識了。”

    錢要彬轉過身來,在與羅飛目光接觸的剎那,兩人似乎都有些尷尬。片刻之後,錢要彬主動打了聲招呼:“羅隊長,以前多有誤會……”

    羅飛“嘿”了一聲,但終於還是迎上去,與對方把手握在了一起。宋局長看在眼裡,微笑點頭。  

    但有人卻偏要打破這番美好的氣氛。

    “豹頭!”一聲呼喊將錢要彬的身份又推回到十年的風雨歲月。這聲音如此熟悉,他不用看也知道:喊自己的人正是阿華。

    “你是警察,我們各司其職,我怪不了你背叛鄧總,背叛兄弟——這話不錯!”阿華昂起頭,忽又語調一轉道,“不過有句話,我不但要問你,也要問問今天在場的各位警官!”

    眾人聽阿華說得鄭重,便紛紛轉過頭來看著他,靜待下文。

    阿華恨恨地眯著眼睛,咬牙道:“明明的那筆帳,該怎麼算?”

    錢要彬鐵青著臉,一時無言。片刻的沉寂之後,田所長首先反應過來,沖阿華大聲喝道:“閉嘴!你看清楚了,這是治安大隊的錢隊長,不再是你手下的馬仔,你有什麼資格說這樣的話!”

    “是,我沒資格!”阿華先是冷笑,忽而又放肆地大笑起來,而他的目光也在大笑中轉換方向,他用蔑然的態度掃視眾人,似乎那些人才是受他審訊的囚徒。最終,那目光又長久地停留在羅飛臉上。  

    羅飛有種被灼燒的感覺,竟不由自主地低頭躲避著對方。而他與錢要彬緊握著的手也在不知不覺中鬆了開來……

    ※※※

    十月十三日,上午九點整。

    羅飛如約來到了宋局長的辦公室,將整理好的案卷資料以及相關的筆錄、證據等等都交給了對方。龍宇集團和高德森集團涉黑爭鬥的案子從此將由宋局長領導下的治安大隊來接管,而羅飛則可騰出手來專心應付重出江湖的Eumenides。

    羅飛做了些簡短的匯報,然後便要起身離去。宋局長卻叫住了他:“你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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