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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明強笑笑說:“你應該是藏在自己身上的吧?方法很多,腳心襪子裡,舌頭下面,或者是耳朵眼裡,都有可能的。”

    這下連平哥都覺得荒唐。要知道,當時丟失的可是一整支的鉛筆,長度接近二十公分,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藏在身上。還說什麼耳朵眼裡,又不孫悟空在藏如意金箍棒!

    可更讓平哥奇怪的是,杭文治居然沒有反駁對方。相反,他瞪大眼睛看著杜明強,好像被對方說中了心思一般。難道當時那鉛筆真的就是被杭文治藏在身上?那他的身體構造得是多麼的特別,才能逃過管教們的嚴厲搜查?

    杜明強看出了平哥所想,他又笑了,眼睛看著平哥,手卻指向杭文治,說道:“那只是一個鉛筆頭。他偷了黑子的鉛筆,然後便刨成了一個小小的鉛筆頭。以他玩鉛筆的手法,可以把一支鉛筆刨到兩公分以下——那么小的東西,還不是想藏哪兒就藏哪兒?”

    平哥非但沒有聽明白,反而更加糊塗。藏起一個鉛筆頭確實簡單,可如果杭文治當時已經把鉛筆刨成了鉛筆頭,那他後來又該怎樣才能把鉛筆頭變回殺人時用的那一整支鉛筆?

    杜明強正要解釋這個問題,他輕嘆一聲說:“先是丟了一支鉛筆,後來又出現一支鉛筆。大家難免會認為後來出現的正是先前丟失的那一支。有人正是利用這樣的思維定式來設局,他先是偷筆,然後殺人。因為那個思維定式的存在,大家的嫌疑目光全都糾纏在小順和黑子的爭鬥,卻不知其中令有玄機。”  

    杜明強的目光轉向杭文治,口中不停:“你的局做得很巧。雖然我知道丟失的鉛筆並沒有藏在廁所中,但這也不足以幫助我識破你的陰謀。後來我的思維之所以能跳出那個定式,全都是因為你的一個小習慣。所以說在這一點上,並不是我擊敗了你,而是你自己的習慣擊敗了你。”

    杭文治沒有說話,但他的目光明顯黯然了一下。

    “你喜歡咬鉛筆,這是你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你第一天上工就被‘大饅頭’罵過,而你卻無法改變。後來沒辦法,‘大饅頭’只好把你的鉛筆留作專用——那被咬爛的鉛筆頭就是屬於你的標記。這其實很正常,一個人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當你專心工作的時候,總會下意識的把鉛筆叼在嘴裡。”杜明強停頓了一下,忽又眯起眼睛道,“不正常的事情在於:有一天,你的這個習慣卻突然消失了!”

    杜明強這麼一說,平哥也回想起來了。確實,從某一天開始杭文治忽然不咬鉛筆頭了。從時間上看,似乎就是丟鉛筆的事件發生之後。這兩件事情之間難道會有什麼聯繫?

    “一個人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杜明強把已經說過的話又強調了一遍,“即使要改也得有個過程。可你的改變不僅突然,而且非常徹底。這足以讓我懷疑:你絕不僅僅是在改變一個懷習慣,你還有其他的目的。這個目的的意義如此重大,重大到你必須極為謹慎地來對抗自己多年養成的頑疾。”  

    的確,一個人的習慣不可能一朝養成,更不可能一朝改變。即使杭文治有心要改,稍不留意也會再犯。之前也受過“大饅頭”的責罵,他不是改不了嗎?怎麼突然之間又改過來了,而且如此徹底,就像他從未有過這一習慣似的。當時平哥等人也曾覺得奇怪,可這件事本身又是如此微不足道,誰會就此深想下去呢?

    至少有一個人——杜明強。

    “我發現你的習慣突然改變了,我就開始分析你這麼做的目的。這並不難:你不咬鉛筆之後,最有意義的變化就是每天開工時,你可以像其他犯人一樣自由挑選鉛筆了。聯想到你在習慣改變的前一天,曾將一直使用的那支鉛筆咬裂到報廢,於是我猜測:你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換鉛筆,並且以後都要保持住挑選鉛筆的權力。接下來我自然會想:你到底想要什麼樣的鉛筆?根據我的觀察,最初兩天,你挑選的鉛筆很短,幾乎是其他犯人不屑再用的。這個偏好非常特別,我一度以為短鉛筆就是你的目的。可後來情況卻又變了,你對很短的鉛筆不再有興趣,挑選的尺度越來越長,最後甚至也像普通的犯人一樣,反而刻意去找相對來說比較長的鉛筆了。這就讓我很困惑,我無法確定你挑選鉛筆時到底遵循著怎樣的準則,也就無法搞清楚你的真正目的。直到小順被人殺死,一支近乎完整的鉛筆插在他的眼球中。為何那支已不存在的鉛筆又突然出現了?不對,那不是同一支!當我跳出了思維定式,看穿那兩支鉛筆之間的關係時,我也就看破了你挑選鉛筆的全部把戲。”  

    面對杜明強抽絲剝繭般的分析,杭文治已完全無力反駁。於是在這個寂靜幽暗的地下室中,四個男人上演的卻是杜明強一人的獨角戲。

    “當你每天早晨挑選鉛筆的時候,你其實是在進行一項置換工程——將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鉛筆頭置換成一整支長鉛筆。我之前說過:你偷走了黑子的鉛筆,並且將其刨成了兩公分左右的鉛筆頭,這么小的鉛筆頭很容易躲過管教們的大搜查。在你的置換計劃開始的第一天,你需要領到一支四公分長的鉛筆。到了收工的時候,你把兩公分的鉛筆頭交還回去,而留下來的那支四公分長的鉛筆。因為這兩支鉛筆的長度誤差屬於正常的生產消耗,無人會對你的置換行為產生懷疑。而你的測繪水平是職業化的,留下來的那支鉛筆實際損耗非常小。於是你藏匿的鉛筆頭便從兩公分長到了近四公分。湊巧的是‘大饅頭’也配合了你一把:那天你把原來的鉛筆咬報廢了,‘大饅頭’為了刁難你,故意把最短的鉛筆派發給你,這正中你的下懷。如果他當時給你一支長鉛筆的話,你的計劃就得延誤一會了。

    接下來的事情恨簡單:你只需要如法炮製——每天上下午兩次,每次近兩公分,那個被你藏起來的鉛筆頭就像自己會長一樣。小順和黑子一共被關了十天,這十天的時間足夠讓原先的鉛筆頭‘長’成一支近乎完整的長鉛筆。當你的置換工程完成之後,你便把換得的長鉛筆偷偷帶回監舍,藏在廁所的便池裡。一方面時刻備用,一方面則讓鉛筆染上屎尿的氣味,以便案發後更好地給黑子栽贓。”  

    “我給黑子栽什麼贓?”杭文治嘶啞著嗓子說道,他已經沉默了很久,現在終於抓住一絲反擊的機會,“黑子恨透了小順,自然想殺他……我有什麼理由殺小順?小順和我關係挺好。”

    杜明強笑了,反問:“小順為什麼和你關係好?”

    杭文治張嘴無言,似乎這件事情頗難明述。平哥和阿山卻看著杜明強,心想:小順和眼鏡關係好還不都是因為你?那天晚上你把監舍里其他人的老底都揭了個遍,擺明了要罩著眼鏡。小順素來就是隨風倒的牆頭糙,後來便刻意和你們兩人親近,想要壓住黑子一頭。黑子和小順結怨可不正是由此而起嗎?

    而杜明強接下來的話語卻又大大出乎他們倆的意料。

    “小順如果不是和你關係好,他也不會死了。唉,在這個監舍里,小順其實是最不該死的人……”杜明強微微眯起眼睛,頗有些感懷似的,然後他用回憶般的口吻說道,“那天晚上黑子攛掇著整小順,小順被惹急了,他便向你求救,當時他說了一句話,嘿嘿,那句話可不一般!”

   

    平哥聽到這裡驀地一愣,因為杜明強提到的這個細節他記得非常清楚。小順說的那句話是:“治哥,我最近人前人後的,對你可不錯。您好歹幫我說兩句,平哥能賣你個面子……”當時他聽完之後勃然大怒,甩手就給了小順一個耳刮子。

    杜明強注意到平哥神色上的變化,便轉而看著對方說:“平哥,你那會氣得不行吧?你肯定想:老子在監舍里說一不二,憑什麼要給這傢伙賣面子?可你怎麼不想想,小順平白無故會說出這樣的話嗎?”

    平哥恍然大悟,他瞪著眼睛“嗚嗚”了兩聲,心裡想罵卻無法開口:“媽的,眼鏡你個王八蛋,原來小順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

    杜明強不再理會平哥,繼續對杭文治道:“小順說完那句話之後,你迫不及待地起身,用抹布堵住了他的嘴。這個行動實在太過突兀,讓我沒法不起疑。也就從那一刻開始,我確定你有一個非同一般的身份。不過你的身份小順最初肯定也不知道,否則他怎麼敢那樣欺負你?於是我開始回憶,小順的態度轉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想起了小順第一次管你叫‘治哥’的那天。那是一個周六的中午吧,我、你,還有小順,我們都接受了親友的探訪。我們倆先回來的,然後就坐在操場上聊天。後來小順也湊過來,一個勁的示好。我嫌他膩歪,就找個理由走了。可你卻被小順拉著聊了好一會。我遠遠地看到你對小順的態度,最初反感,很快卻也接受。我當時只覺得小順拍馬屁的功夫不錯,此刻卻終於想明白了:小順正是從那時開始知道了你的身份,而你為了藏住這個秘密,只好哄著對方,你甚至當天就幫小順出頭,和黑子狠狠的幹了一仗。從此小順自認為抱了棵大樹,再也不把黑子放在眼裡。可是對你來說,這件事卻大大不妙,因為讓小順保守秘密,就像讓個孩子保管定時炸彈一樣危險。那小子實在太浮躁了。他時時刻刻都在惹是生非,而以他的幼稚心理,恨不能立刻就在整個監區宣告:眼鏡可是個大人物,我就是他最貼心的小弟!案發那天晚上,小順對黑子等人的忍耐已到極限,他隨時都有可能把你的身份暴露出來。這就是你要殺掉小順的理由吧!”  

    杭文治無語苦笑。一切確實正如杜明強分析的那樣,自己用抹布堵小順的嘴,進而殺死小順,都是出於這些原因。當時他自認謀害杜明強的計劃已經走上正軌,而小順一旦兜不住口,立刻便前功盡棄,所以只能冒險一博。只可惜這次冒險終於還是成了導致計劃崩盤的最大敗筆。

    杜明強伸手指在杭文治臉上彈了一下,說:“你是既有作案工具,又有作案動機。對於殺小順這件事情,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杭文治哼了一聲。他看著杜明強,神情再不做任何掩飾,那憤恨的目光幾乎要噴出火來。

    杜明強和杭文治對視著,絲毫不懼。他還有話要問對方:“不過有一點光靠我的想像可得不出答案。小順是怎麼知道你的身份的?那天他排在你的後面接受探訪,我猜他一定是看到了什麼。但具體是什麼情況呢?告訴我吧。”

    杭文治沉沉的悶嘆一聲。一提起此事他便懊惱不已。那天自己的探訪正是阿華安排的,其目的就是要打探他入獄之後的事態進展。為了保險起見,阿華沒有直接出面,而是讓得力手下馬亮和杭文治會面。按照監獄裡的制度,一個犯人接受探訪的時候,其他犯人是不能進探訪室的。可那天的事情卻偏偏湊巧了:小順在探訪樓外面等候的時候,有個管教要往樓里搬張椅子,順手就抓了小順一個苦力。小順搬著椅子經過探訪室窗外,無意間往屋裡一瞥,正看到馬亮管杭文治叫“治哥”,態度卑微得很。更巧的是,小順入獄前在道上湊數,那一片的大哥就是跟在馬亮手下混的。所以小順認識馬亮,還知道馬亮是阿華的手下,這在他眼中已是了不得的人物。這樣的人物居然管杭文治叫“治哥”,叫小順怎能不心cháo澎湃?此後小順便粘上了杭文治,並且狐假虎威地得瑟起來。到了節骨眼上,杭文治不得不殺他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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