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頁
院門是虛掩著的,並未落鎖。豹頭上前在門板上輕叩了兩下,院內卻無人應聲。考慮到剛剛還有過電話聯繫,豹頭也懶得磨磯,直接伸手把門一推,邁步來到了院內。
這是一個不算很大的四合院,總共有四間平房構成,中間圍出的泥土地卻被主人打理成一個小花園,種著些看不出名堂的花花糙糙。一個男子背對著院門而立,手中提著一隻水壺正在澆花,看起來很專注的樣子。
“請問你就是這裡的房主嗎?”豹頭停下腳步問了一句。
“你們來了?”男子一邊反問,一邊悠然轉過身來。
“我是通達拆遷公司的……”豹頭的自我介紹剛剛說到一半便愕然停住了,因為他認出那澆花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皇宮夜總會的經理嚴厲,也是他曾經的兄弟。
嚴厲卻未顯出任何的驚訝,他甚至還笑嘻嘻地調侃了一句:“我知道,你是通達公司的錢總。嘿嘿,新官上任,兄弟還沒來得及趕禮,錢總可不要見怪。”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情況,豹頭事先所有的預想都在瞬間變得毫無意義。他的腦袋像是過了電一樣,各種思緒飛速地運轉起來,片刻之後他終於穩住了心神,也笑著回復道:“什麼錢總不錢總的,你還是叫我豹頭吧。趕禮更是罵我的話,倒是我應該請大家喝酒啊。”
這番對話聽起來仍像是兄弟間的調笑,但那笑容背後已經沒有了曾經的親密感覺,也沒有了相互之間熱情的擁抱。
“身份不同了,稱謂當然也得改改。”這時嚴厲又看著豹頭說道,言語中隱隱透出些其他意味。小院中的氣氛也因此變得尷尬起來。
豹頭微微怔了一下,然後有意岔開話題:“你怎麼沒在打理夜總會,跑到這兒澆花來了?”當然了,他這句話純屬明知故問——嚴厲出現在這裡,顯然就是專門等著自己來的。
嚴厲輕輕地搖了搖頭,隨即又是一嘆,顯得頗為感觸:“我在這裡種花可有一陣子啦,只有你不知道。唉,你是太長時間不跟兄弟們聯繫了……”
的確。自從龍哥出事之後,豹頭自知和阿華等人已難容水火,從此便再無任何往來。現在嚴厲既然把話題挑起來,豹頭便順勢接過話茬道:“哦?那今天倒是趕巧了,咱們兄弟正好能聊一聊。”
“好啊!”嚴厲一拍即合,他放下了手中的水壺,招呼豹頭說道,“來來來,現在聚一次不容易,就在我這兒好好坐坐。”
豹頭順著嚴厲招呼的方向瞥了一眼,卻見院子的蔭涼角早已擺好了一張小桌和幾張矮凳,顯然是有所準備。他一時還想不透對方想賣什麼藥,暗忖坐下來聊聊倒也好,至少也算個緩兵之策。
於是兩人便一前一後坐在了小桌前,那小桌緊挨著院內的花園,頭頂搭著竹棚,幾綹藤蔓從花園裡爬將上來,半遮住陽光,營造出一份頗為雅致的所在。
坐定後發現,雅致的還不光是院落內的景致。在小桌上居然還擺了套紫砂茶具,胎質細膩,造型精美。嚴厲端起茶壺,淺淺地斟了兩杯清茶,說道:“這是上好的龍井,來,品品看。”
豹頭有些啞然失笑,他翻眼看了看嚴厲:“我們兄弟以前都是喝酒的,怎麼今天改成喝茶了?”
“以前是以前。”嚴厲一本正經地回答說,“現在你已經是錢總了,喝酒豈不是太俗?必須喝茶才能體現出你的身份和品味,來,我先敬你一杯。”
說話間,嚴厲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雖說是在喝茶,但那姿勢做派卻與喝酒毫無二致。喝完之後,他甚至還“滋”地拉了個酒尾巴,像是回味無窮似的。
嚴厲這副附庸風雅的樣子令豹頭覺得頗為有趣,後者於是也舉起茶杯說:“好,我陪你幹了。”然後將杯中的茶水囫圇吞下,那龍井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卻是一點都沒品出來。
“好茶啊。”嚴厲偏偏還要晃起腦袋,大讚了一聲。
“你的愛好什麼時候變了啊,又是養花,又是喝茶的?”豹頭饒有興趣地問道,“我記得你以前只喜歡喝酒玩女人啊。”
嚴厲似乎就等著豹頭問這句話,他馬上把手裡的茶杯輕輕放回桌上,壓低聲音說道:“這件事說起來話可就長了,要追溯到半年之前……”
“哦?”豹頭看著對方那副神秘的樣子,好奇心還真是勾了起來。他擺出洗耳恭聽的姿勢,兩人似乎都把先前的對立狀態拋到了腦後。
嚴厲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煙,自己點上一根,然後又作勢要扔一根給豹頭,豹頭卻搖搖手說:“不用,我還是一邊喝茶一邊聽你講故事。”
嚴厲便深吸一口煙,吐出一串煙圈之後說道:“半年前,我在情感世界中再一次受到傷害,這件事你應該知道的吧?”
豹頭依稀有點印象,當時有個女孩經常光顧嚴厲的場子,一來二去這兩人就好上了,不過這種事情本來就不靠譜,沒多久兩人便又分開,各奔東西。
“你說的就是那個天天泡夜場的女孩?這種女人有什麼好留戀的?玩玩也就算了,你還真在意了?”豹頭有些不解地看著嚴厲。要知道後者是個出名的感情混子,手上過女人就像換衣服一幫頻繁。
“話是這麼說,但我這個人情義重啊。”嚴厲翹起二郎腿,把胳膊搭在腿上彈了彈菸灰,然後抬眼仰望蒼空,哀怨滿面地說道,“當她對我說出‘分手’兩個字的時候,真的是深深地觸到了我內心最深處的脆弱。”
豹頭新倒了一杯茶,剛剛要喝,便領教了嚴厲這番雷死人不償命的深情表演。他一口氣沒憋住,被水嗆了喉嚨,止不住地連連咳嗽。
“怎麼了?你不相信?”嚴厲瞪眼看著豹頭,感覺深受侮辱似的。
豹頭努力調整好氣息,敷衍了兩句:“我信,我信……行了,你別跟我扯這些了。趕緊說正題吧,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種花?”
“你別急啊,事情得一件一件的說。”嚴厲又抽了口煙,不緊不慢地說道,“我這不是感情受傷了嗎?變得特別頹廢,整天靠酒精度日,連場子也不想看了。華哥一看這樣不行啊,就給了我一筆錢,讓我出去走走,散散心。我一想也是,我嚴厲大好男兒,不能就這麼廢了吧?所以我決定聽華哥的話,出去旅遊,就這麼地,我就來到了雲南。”
眼見對方三兩句話一跳,話題卻又到了千里之外的雲南,豹頭心中暗自無奈。但看嚴厲那副神態知道催也沒用,只好耐下性子繼續聽他閒扯。
“到了雲南我想玩點什麼呢?四處一看,發現那邊山多,行了,那就爬個山吧。但我心情不好,不願意往人多的地方扎,於是就在昆明郊區找了個座不知名的野山,一個人在山裡面瞎轉悠。那座山不算很高,但是山上的樹特別密,有的地方幾乎連路都沒有。要叫別人是肯定不敢亂走的。但是我不在乎啊,我當時的心情恨不能就死在山上算了。所以我是哪兒荒往哪兒扎,就這麼三五一遛,忽然竟來到了一個山坳里。”
“山溝溝?”豹頭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對方的話頭又要扯到哪裡去了。
“嗯,山溝溝——不過可不是一般的山溝溝,是個特別特別漂亮的山溝溝。”嚴厲非常認真地說道,“那山溝溝裡面開滿了鮮花,不但漂亮,而且清香撲鼻,簡直就像是到了人間仙境一般。”
豹頭未作評論,他很懷疑是否真有這樣一個所在,不過又想:昆明被稱為春城,花多倒也正常。難道嚴厲就是被這個開滿鮮花的山溝所打動,所以才有了現在這些雅致的愛好?
豹頭很快就知道發現自己想簡單了,因為嚴厲的故事還在繼續。
“當時我完全被這片美景迷住了,就在山溝里漫步觀賞,甚至忘記了時間。等快到黃昏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該回去了。可我隨即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我已經找不到進山時的路了。”
“哦?”
嚴厲看出豹頭有些不太相信,便解釋道:“你大概不知道那個山溝溝是什麼樣的:它被兩座山夾著,四周全是特別特別密的樹林子,辨不清方向。其實我來的時候走的也不是正兒八經的路,那裡根本沒有路,就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
豹頭“嗯”了一聲,也不琢磨啥了,且看對方究竟還能白胡些什麼出來。
卻聽嚴厲又繼續說道:“我在山溝里轉來轉去,越轉越迷糊。日頭越來越低了,我心裡就有些著急:這要是天一黑,山里這些毒蛇猛獸的,誰受得了啊?得趕緊想個辦法才行!就在這時,我忽然聽見不遠處有水流的聲音,心裡一動:有了!那水聲肯定是一條溪流,我只要順著溪流往下遊走,應該就能夠從山谷里穿出去吧。於是我就順著水聲傳來的方向找過去,走了大概有三四十米,果然看到了一條小溪。更讓我驚喜的是:小溪邊居然還有一個人!”
“嘿。”豹頭純屬附和般的問道,“什麼人?”
“是個老頭。不過當我走近之後,我的驚喜卻又變成了憂慮。因為那個老頭躺在小溪邊上一動不動,看上去像是死了一樣。”
豹頭皺了皺眉:“是個死人嗎?”
“如果是死人,我就不會說‘像是死了一樣’嘛。”嚴厲不滿地糾正豹頭的邏輯,“——那老頭沒死,只是昏過去了。而且我很快就知道了他昏倒的原因:他的左手烏黑一片,手背靠近虎口的地方還有兩個細小的牙痕。”
“被蛇咬了?”
嚴厲點點頭:“當時我可不敢含糊,立刻用嘴幫他吸毒。開始吸出來的都是烏黑烏黑的臭血,腥得要死。不過漸漸地那血的顏色越來越淡,味道也基本正常了。”
“那你是救了這個老頭一命了?”
“完全這麼說也不對,我只是救了他半條命,還有半條命是他自己救的。”
豹頭顯出不太理解的樣子:怎麼叫做救了半條命呢?
嚴厲說:“我幫老頭吸完毒之後,他就慢慢醒過來了。不過他的左手還是腫得很厲害,身體也動不了。看到我在他身邊,老頭一開始還很奇怪,我把前後經過對他一說,他連說:幸運,幸運。然後他又囑咐我趕緊幫他采幾副糙藥來徹底清除體內的蛇毒。可是我對糙藥什麼的根本一竅不通啊!於是老頭就向我口述需要的糙藥是什麼樣的,我則在附近的糙叢中尋找。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了,我利用手機的照明功能終於把那幾副糙藥一一找齊。老頭把那些糙藥有的生吃了,有的嚼爛了敷在傷口上。哎,效果還挺快,左手眼瞅著就消了腫。我又給他打來一些溪水喝下去,老頭終於可以自己站起來了。所以說他能活下來,一是有我幫他吸毒,二是他自己知道怎麼採藥解毒,我們倆各起了一半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