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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羅飛如此直白的言語問責,杜明強卻只是不以為意地咧了咧嘴:“我知道你是怎麼看我……你自詡為道德強烈的人士,對我的所作所為嗤之以鼻。在你眼裡,我甚至配得上死刑通知單上的罪名。不過,這並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在:我現在為什麼坐在這裡?原因在很簡單:法律上並不會給我相應的制裁,同時法律也不允許一個殺手來踐踏其他人的生命。而你是為法律服務的,所以你要保護我,不管你心裡是多麼的討厭我,這都是你現在必須完成的任務——我說的對嗎?”
“是的。”羅飛也只能點頭承認,“你對局勢的判斷倒是很準。”
“我說過,我是一個天才。不管是窺探隱秘還是分析人的心理活動,這都是我的拿手好戲。”杜明強挑著眉頭,越說越自得,他甚至拿羅飛和自己做起了對比,“如果我得到和你一樣的機會,也許我也能成為一個刑警隊長呢。嘿,只可惜我有另外的人生軌跡,註定我只能成為一名出類拔萃的記者。你們不理解我,我毫不在意——天才都是不被人所理解的。”
幾個回合交鋒下來,羅飛似已習慣了這個傢伙的自戀風格。而對方的自戀也並非毫無本錢,事實上,他將吳寅午逼至崩潰的那段訪談,從心理攻擊的角度來說就是一個經典的案例。可是,即使是天才又怎麼樣?鄧驊算不算一個天才?以他的能力和勢利都無法躲過Eumenides的死刑通告,那杜明強又能如何呢?
再了不起的傢伙在死後也就只是一具屍體而已,到了那一步,他與任何人都沒有分別。
前案中當鄧驊在重重嚴防之下鑽進賓利車,向著機場而去的時候,羅飛就曾有過類似的感慨。現在他看著眼前這個洋洋自得的年輕人,臉上又禁不住浮現出五味雜陳的複雜神色。此刻在他眼中,對方其實已經離死人不遠了。
杜明強感受到了羅飛的變化,這種變化讓他收回情緒去面對自己所處的危險境地。他沖羅飛笑了笑算是歉意,然後主動說道:“好了,我們不說這些沒用的東西。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對於Eumenides這一次的死刑預告,警方有什麼打算呢?”
羅飛正色回答:“我們會保護你。”
“保護我——那是當然的,我關心的是:怎樣保護?”杜明強又追問。
“我們會派出專門的警力對你進行全天候的跟隨。”
杜明強點點頭,不過他似乎又有些其他的擔憂:“你們不會限制我的行動自由吧?”
“不會的。”羅飛答道,“只要你不走出警方的視線就行。除此之外,你完全可以自由安排你的活動。”
杜明強輕輕地吁了口氣:“我還以為你們要把我關在一個密不透風的屋子裡——就像現在這樣。”
“從保護你的角度來說,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不過,我們並沒有這麼做的權利。”說到這裡羅飛停頓了片刻,然後又道,“不過如果你自己要求的話,我們也可以提供類似的安全措施。”
杜明強“嘿”地笑了一聲,揶揄著說道:“何必呢?何必要做一件讓所有人都不慡的事情?”
羅飛聞言微微皺起了眉頭,而杜明強看到對方這樣的表情便更加得意,他咧開嘴,端著一副自作聰明的姿態說道:“如果我被限制自由,困在一個保衛嚴密的地方,最不慡的人肯定就是Eumenides,因為他要接近我就變得很難,說不定會被迫放棄原先的計劃;如果Eumenides放棄計劃,警方也會不慡,因為你們手中的這條線索會變得沒有意義;而對我來說呢?我躲避Eumenides就是在躲避有史以來最具新聞價值的殺手,一個真正的記者是決不會這麼做的。所以說呢,讓我恢復自由,為我和Eumenides的接觸提供良好條件,這才是大家都想看到的局面。”
羅飛並不反駁對方的這番言論,他仍然保持著自己一貫的平穩作風,淡淡地問道:“這麼說的話,你願意接受警方的安排了?”
“接受安排?”杜明強搖搖頭,“這麼說的話似乎不準確。我想我們之間的關係——應該是合作。”
“合作?”羅飛看著對方,不知道這傢伙又在耍弄什麼玄虛。
“是的,合作!”杜明強加重語氣強調說,“事實上,你們警方是想利用我來引出Eumenides,而我願意與你們配合。這對我來說會承受相當的風險,所以我也要享受和風險相對應的收益才行。”
居然在這個時候和警方講條件,真是個狂妄而又不自量力的傢伙。羅飛對這樣的人素來反感,不過他並沒有把這種情緒顯在臉上,只是問道:“那你想要些什麼?”
“新聞素材。和Eumenides有關的新聞素材。”
“這不可能。”羅飛斷然拒絕,“這些都是警方的絕密資料,絕不會外泄。”
杜明強露出失望的神色,不過他並不甘心,又透出要挾的口吻說道:“那我也不能保證完全按照你們的計劃行動。也許我會自己躲起來,或者,我會自己去找和Eumenides有關的資料。”
“這是你的自由。”羅飛冷冷回答,“不過我要告訴你,如果你真的脫離了警方的監控,那麼警方下次找到你的時候,多半就要帶著法醫給你收屍了。”
杜明強似乎沒料到對方的態度如此強硬,他愣了一下,然後悻悻地搖著頭,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而羅飛也沒有興趣再將這場交談進行下去,他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等著要做。見杜明強不再說什麼,他便站起了身:“好了。情況已經說得很明白。請你在這裡稍等片刻,我會派出專門的警力對你進行保護,然後你就可以離開了。”
說完這些話之後,羅飛便離開了提審室。他招來兩個值班的幹警,囑咐他們把住門口,不讓任何人出入。這裡是刑警大隊的核心地盤,他並不相信Eumenides敢來這裡撒野。不過一如他素來的性格,不論做什麼事情,總要滴水不漏才好。
※※※
上午八點半,刑警大隊會議室。
那張發給杜明強的死刑通知單經過掃描後,被投影儀打在了會議室前方的顯示屏幕上。四一八專案組的成員們此刻都在盯著那屏幕,神情專注嚴肅。
曾日華正在向眾人介紹這張死刑通知單的來歷。
“昨天傍晚,從she擊俱樂部撤離之後,羅隊就給我下了一道命令,要我去尋找那個採訪吳寅午的冒牌記者。到昨天凌晨四時許,我通過網絡追蹤的方法,在本市一家洗浴中心的大廳內抓到了這個傢伙。他叫杜明強,貴州人,無業,現在正關押在刑警大隊裡。這張‘死刑通知單’則是我們在他的暫住地里找到的。”
“因為這個傢伙的訪談造成了吳寅午的自殺,所以激怒了Eumenides,才領到這樣一張死刑通知單吧?”聽完這段介紹後,尹劍分析道。
“顯然是的。”曾日華點著頭,頗有些感慨地說,“羅隊考慮問題,確實比我們周全,思維跟得也快。昨天要我儘快找到那個記者,我還不太明白其中的用意,直到搜出這份死刑通知單之後才恍然大悟呢。”
“是嗎?不過我倒覺得你並沒有完全明白。”一個柔美的女聲接住曾日華的話茬說道。
說話的人正是慕劍雲,她微微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曾日華。
曾日華一邊撓頭一邊眨著眼睛,露出費解的神情。
慕劍雲問他:“你有沒有想過,Eumenides怎麼會這麼快就知道吳寅午接受訪談後自殺的事情?”
“是從網上看來的吧?”曾日華猜測。
慕劍雲立刻搖頭:“Eumenides現在關注的焦點是生父的死亡真相,根本不會像警方一樣繼續關注吳寅午的動態。他知道這件事情,是因為昨天下午羅隊通過網絡給他播放了那段採訪音頻。那段音頻讓Eumenides覺得:自己的行動第一次失去了原本的意義,所以他異常惱火。”
“是嗎?羅隊把那段音頻放給他聽了?”曾日華若有所悟地點著頭。昨天羅飛與Eumenides網絡交談的時候他正在省城東奔西跑追蹤Eumenides的所在,因此對羅飛播放採訪音頻的舉動並不知曉。現在慕劍雲點明之後,他很快就回過味來,愈發感慨地說道,“原來Eumenides盯上杜明強,從根本上就是出於羅隊的精心設計呢!”
一邊說,他還一邊用求證的眼神看著羅飛。而羅飛也沒有必要否認,微微頷首道:“做事情總要有多手的準備才好。昨天我們定下方案,想用特警隊員作為誘捕Eumenides的誘餌,而我在和Eumenides網絡交談的時候,已經發現了裝在耳機中的測謊裝備。所以我預感到這次布餌行動可能要失敗。作為應變的方案之一,我給Eumenides播放了那段採訪音頻,並且刻意去激怒對方,這樣我們雖然失去了一個誘餌,但是又可以有一個新的誘餌作為候補。”
曾日華“嘿”地嘆了一聲,想到昨天下午自己是在前往網吧的路上向羅飛匯報了冒牌採訪的事情。隨後羅飛就把那段音頻資料收了起來,難道他當時就已想到要用這段資料來刺激Eumenides?如果這樣的話,那麼此人的思維不僅周密,而且決斷之快也足以令人嘆服!
“基本的情況就是這樣——”羅飛引導著眾人的思路回歸案件本身,“對於這個新出現的情況,大家看看有什麼想法?”
“那個日期是怎麼回事?”柳松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慮,慕劍雲等人也跟著點頭,顯然這是大家都很關心的問題。
“這份‘死刑通知單’是夾在一份銀行對帳的信箋中。而杜明強昨天晚上把墨水滴在了信箋上,所以造成這一部分內容無法分辨。”羅飛解釋著,他的語氣透著絲惋惜,“大家也都看到了,墨水滴正好覆蓋了具體的死刑執行日。對這個日期,我們只能知道是‘十一月’。”
“今天是十一月一號。”柳松皺起眉頭說,“那豈不是意味著,從今天開始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裡,Eumenides都有可能對杜明強下手?”
“是的。”羅飛坐實了柳松的分析。而眾人也都意識到警方會因此而面臨一種尷尬的局面:他們雖然給Eumenides成功布下了一顆餌料,可卻無法知道Eumenides究竟何時會前來大快朵頤。
柳松搖著頭輕嘆一聲:“這就麻煩了。布置一個誘補Eumenides的陷阱也許不難,但我們怎麼可能把這個陷阱保持一個月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