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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8:09,丁震:“荒唐!”
11:50:38,Eumenides:“警察很快就會找到你,你將因為一一二案件而受到嚴密的調查。同時全國的媒體會蜂擁而至,你所受到的矚目將遠遠超出你曾有過的學術地位。你還不得不面對被你拋棄的死者遺體,那顆頭顱,還有從河底打撈上來的遺骸都將在你眼前控訴著你的罪行。到那個時候,我保證你會後悔的。因為你曾經有一個機會可以逃避這一切,但你卻不願把握。”
11:56:21,Eumenides:“警方將徹底搜查你的住所。在牆壁和地板上,只要有一絲曾經滲入的血痕便足以指正你的罪行。還有你用來拋屍的塑膠袋和旅行包,以及你從死者身上除下來的衣物,十年來像珍貴文物一樣被警方精心保管,因為那上面保留著你無法預料的痕跡物證:或許是你的一個皮屑,又或許是與你住所環境相吻合的某個物體纖維。總之警方在對待這個案子的時候,一定會不遺餘力地用上所有昂貴的技術手段,當然了,他們也不會吝嗇各種你聞所未聞的審訊‘技巧’。”
12:01:23,Eumenides:“如果你確實具備強大的精神力量和奇蹟般的好運氣,那你或許將成為法律制度下的漏網者。但你無法逃脫審判,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種力量的存在。你不會知道我是誰,但你一定聽說過Eumenides。你終究會承受死刑通知單上確定的刑罰。”
12:03:45,Eumenides:“我知道這很難決定。但留給你考慮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當你落到警方手中之後,你甚至連選擇的權力也不會再有。”
聊天記錄到此便嘎然而止。在整個過程中,丁震並沒有說幾句話,到了後半段更是完全成了Eumenides的獨角戲。但是羅飛此刻讀來,卻能真切地感受到丁震內心深處經歷的那番痛苦掙扎。Eumenides給他展現出了一場看不到任何希望的黑暗前途,誰會有勇氣在這樣的路上繼續走下去?
最終丁震做出了他的選擇:當第一輛警車出現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八樓的窗沿上。然後他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不過那等待也沒能改變他的結局。
看完這段聊天記錄之後,羅飛的目光仍然停在電腦顯示屏上,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之後他才抬起頭來,往自己四周環視了一圈。
尹劍帶著刑警隊的人還在勘驗現場,收集證據。慕劍雲則在外圍陪護著黃杰遠,現在他的身邊便只有曾日華一人。
“能追蹤到他的上網地址嗎?”羅飛指著屏幕上“Eumenides”的名字問曾日華。
“這個很簡單的。”曾日華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了一陣,很快顯示屏中便彈出了一個帶有字符串的對話框。
“喏,這就是他上網的地址。”曾日華聳了聳肩膀,“不過盯著這個地址恐怕沒什麼意義。”
羅飛明白對方的意思。警方此前已經對Eumenides進行過兩次網絡追蹤。一次找到的是寫字樓里的無線網絡,另一次則是一連串的電腦肉雞。以Eumenides的能力,警方想通過這個渠道抓住他的蹤跡確實是不太可能。不過羅飛還是對曾日華說道:“不管怎樣,還是試一下吧。每一個小細節我們都不應該放過的。”
曾日華對此倒也沒有太大的異議,他應了句:“好吧。”隨後便轉身離開了現場。
當曾日華的背影消失之後,羅飛的目光又回到了電腦屏幕上。他打開剛才丁震和Eumenides聊天的窗口,輸入一行字符發送了出去:“你還在嗎?”然後他便靜靜地等待著,神情專注而又嚴肅。
片刻後,對話框彈出,帶來了來自網絡另一端的回覆:“你是誰?”
羅飛輕輕地吸了口氣,亮出了自己的名字:“羅飛。”
這一次電腦那端的人停頓了一會,而他這一次的回覆卻是在稱讚警方的效率:“你們的動作很快,我花了三天的時間才看破這傢伙的詭計。”
羅飛坦然寫道:“我們掌握的資源量不一樣。而且在我們討論的過程中,有些地方借鑑到了你的提示。”
Eumenides似乎不習慣這種相互讚賞的氛圍,他換了種語氣:“現在你們的電腦專家已經出發了吧?不知道他這次尋找的速度還是那麼快的話,我就得考慮躲一躲了。”
“我可沒有那麼樂觀。”羅飛回應,“你既然敢和我聊天,那我們恐怕很難找到你。”
Eumenides再次改變了交談的方向:“說到聊天,我也有個判斷——既然羅隊長這麼悠閒,說明丁震已經死了,對嗎?”
“是的。”羅飛一邊斟酌一邊繼續敲擊著鍵盤,“不過這次行動並不符合你的風格。”
電腦那邊立刻傳過來一個“?”。
“丁震是自殺的,他並沒有接受到你的懲罰。從這一點來說,你的署名似乎不應該出現在那張‘死刑通知單’上。”
Eumenides:“具體由誰來動手很重要嗎?我的目的只是讓那些犯下罪行的人得到他們應該得到的結果。換句話說,如果你們警方的工作能夠完美一些,我根本連‘死刑通知單’也不用寄出呢。”
羅飛:“你自己並不喜歡暴力,你也希望能用其他的方式解決問題?”
Eumenides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在很多時候,暴力卻成了不得不採取的手段。”他話語中的態度似乎有些含糊。
羅飛沉思了片刻,又發出新的訊息:“施加暴力的人,自己也會受到暴力的傷害。我想這一點你自己也感受到了吧?”
這次信息過後,很長時間都未等來Eumenides的回覆。不過羅飛知道,這代表了自己正慢慢占據了交談的主動權。於是他又趁熱打鐵般拋出了最重磅的語句。
“我已經見過了那個女孩。”
Eumenides回過來一串省略號“……”,這段回復雖然沒有言辭,但從其中的每一個圓點中羅飛都能讀出對方那種凌亂而又彷徨的心境。
羅飛又在交談框內寫道:“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收手。”
這次Eumenides終於給了文字的回覆:“有些事情已經發生,收手又能怎樣?”
“發生過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但是你仍然還有救贖的機會。”
Eumenides回復的速度越來越慢:“你為什麼對我說這些?”
羅飛卻是動作飛快:“因為我看到了你完成救贖的意願。而且我願意相信,這才是你的本性。”
Eumenides:“你看到了什麼?那個女孩嗎?”
羅飛:“是的。你在關注她,保護她。我因此而看到了你的內心,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的話,你不會去殺鄭郝明的,對嗎?”
Eumenides卻並未如羅飛所願。“不,你錯了。”他的回覆中透出冷冷的意味。
羅飛鍥而不捨:“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殺一個毫無過錯的人?”
“因為我們是兩個陣營的敵人,在我們之間只有你死我活的關係。所以我必須殺死一個敵人來堅定自己的信念。這樣我以後再面對警方的時候就不會有任何的顧慮和遲疑。有句話你應該知道: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看著這樣冷酷的語句,羅飛的心在一陣陣的抽緊。他又想起了與袁志邦最後一次見面時對方說過的那些話:“我們已經處於不同陣營,即使互相欣賞,即使我們在追求同樣的正義,但為了維護各自的規則,見面後卻只能拼個你死我活。你要殺我,我也要殺你——這就是警察和殺手的故事。為了懲治罪惡,我們都已做好了犧牲的準備,這犧牲是為了保護更多人的利益。所以我們之間的殺戮,是沒有無辜可言的。”
現在,電腦對面的那個年輕人正在用相同的論調回應著自己。羅飛口中泛起一股悲涼的苦澀感覺。不過他仍不願放棄,在沉默良久之後,他再次敲擊鍵盤:“那我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一定要如實回答我。”
Eumenides不願輕易許下承諾,但他也沒有回絕,只是道:“你先問吧。”
“既然你已經殺死了鄭郝明。那你以後再遇到警方人員,面對這些你所謂的‘敵人’,你真的會更加堅定地舉起你手中殺戮的屠刀嗎?”
Eumenides許久也沒有回覆。
“你猶豫了?”羅飛的精神再次振作起來,“你真實的狀態正好與你剛才的理論相反吧?那次殺戮沒有讓你變得更加堅定,而是讓你深陷在愧疚和彷徨的沼澤中。否則你為什麼要刻意找到那個女孩?你的內心深處難道沒有懷著一種贖罪的動機嗎?”
“可笑。”Eumenides的字跡重新出現在屏幕上,“你在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我。”
羅飛立刻尖銳地回復過去:“把想法強加給你的人,不是我,是袁志邦!是他讓你殺了鄭郝明,是他灌注給你與警方為敵的理論,甚至是他給了你Eumenides這個見不得陽光的名字。難道你從沒有質疑過:自己為什麼要接受這些?為什麼要成為Eumenides?那只是另外一個人的扭曲的欲望,你為什麼要為了這個欲望而付出自己的一切?”
Eumenides:“那個人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既然接受了他賜予的生命,我又有什麼權利去拒絕他傳承給我的想法?”
“你真的認為袁志邦給你的全都是恩賜嗎?難道那不是一個陰謀?”
“請你住口!”
即使是隔著網絡,羅飛也感受到了對方情緒上的變化。他非但沒有停下,反而更進一步地寫道:“你該知道,正是袁志邦殺死了你的親身父親,而當時的局勢明明已經可以控制。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你難道從未想過嗎?”
“住口!”Eumenides再次激烈地抗議道,“我不需要你來引導我的思路!我自己能查出真相,所有的真相!”
“好吧。”羅飛暫時撤回了自己的鋒芒,“或許真相會讓你徹底改變。”
Eumenides似乎在網絡那端思考著什麼,片刻之後他才回復道:“改變……能改變什麼呢?我已經是一個殺手。”
“‘已經是’並非關鍵,重要的在於:每個人都還有將來。”
Eumenides:“你是專案組長,我是被緝捕的兇犯。我們之間有必要討論將來嗎?”
羅飛心中一動,他分明聽出了對方話語中某種試探的語氣。這對他來說無疑是個良好的信號,而自己必須儘快對這個信號作出反應。
羅飛快速地沉吟了一下,然後他拿定主意,用鍵盤敲出了如下的語句:“你並沒有在我手上犯過案子,我大不了再回到龍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