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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調查四:工商所一名老合同工。
“王所打過李衛平局長?不可能吧,我從來沒聽過這回事。王所為人很低調的,怎麼可能打人?……再生氣也不可能啊,從來沒見過王所給別人擺過臉色,更不用提打人了。再說了,李衛平是公安局的副局長,行政級別比王所高啊,而且是公安的人,怎麼敢打他?……是的,我們都知道王所的叔叔背景,可王所自己不會拿這個出來唬人的,當然,別人也都知道王所叔叔,也不會有人去惹他。可你要說王所打了李衛平,我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出。”
調查五:縣公安局刑偵隊大隊長。
“我不記得王紅民有打過李局——不,打過李衛平的事。當時去工商所調查情況,李衛平、我還有幾個同事一起去的,李衛平確實是和王紅民關起門來聊了些時間。……聊多久?我不記得了,反正大概幾十分鐘吧?……出來後沒見李衛平有什麼異常啊。……他的臉上?我想想,沒注意,應該沒看到紅印,看到的話我肯定有印象的。……這中間?他們兩個談話,我們又不會偷聽,反正沒聽到辦公室里有大的異響。……如果你說兩人吵翻臉,我想有這個可能,不過要說王紅民打李衛平,唔,開玩笑吧,王紅民再拽,當著我們一幫刑警,就隔了扇門打我們領導,把我們當空氣?要真有這回事,管他叔叔是誰呢,我們肯定把王紅民揍得他老婆都認不出。話說回來,王紅民看著文質彬彬,對我們態度都很好的樣子,不像那種會發脾氣,甚至動手打人巴掌的人。李局——不,李衛平人雖然不高大,可他身手我們都見識過,他剛調到我們縣局時有回抓通緝犯,李衛平親自帶隊抓的,幾個逃犯躲車裡,拿著砍刀不肯下來,李衛平二話沒說,拿了根電棍砸破他們玻璃,照人連捅幾下,一把把對方一米八幾個頭的拽下來,又把車裡剩下兩個一手一個拽出來,我們愣了一下,還沒衝到前面,李衛平一個人就把那三個打得滿嘴是血,倒地上不敢動了。要說王紅民打李衛平巴掌他忍下不還手?我很難想像。”
調查六:縣公安局局長馬黨培。
“被王紅民打了巴掌不還手?我想想,嗯,我覺得可能確有其事吧。別看李衛平平時那個工作時——犯人抓回來,他刑審時確實挺粗暴的,不過他這人有肚量,很懂分寸。他來白象幾年,從來沒在外面惹出一件事,也沒傳出任何的負面東西,外界,包括我們縣局內部,這點我實話實說,對他的評價一直都非常高。坦白說,過去下面單位有時候執法不太規範,亂收錢的現象也有一些,他來之後,刑偵隊這塊管得非常嚴,縣裡幾個算不上黑幫的社會團體,基本都被他抓了個遍。可能他沒結婚,老家也不在這裡的緣故,他根本不怕,過去有人放話十萬塊買他一隻手,他直接上門把對方團伙十幾個人全抓回來了,收拾得很老實。他對社會上的普通人,包括各個政府部門的人,態度一向很好,從來不惹事,系統內外普遍認為他是個很有正義感的好警察,他手下的人都很聽他話。所以他口供交代說一是因為王紅民打了他,工商所的人給他臉色看,二是因為工商所的亂收費,導致他殺了這些人,我想,可能性挺大的。”
調查七:縣公安局某個刑偵支隊長。
“哎,聽到這案子是李局做的,我,不光是我,我們所有縣局的人都很痛心。尤其是我們這幫跟了他幾年的刑警,都知道他的為人。他非常有正義感,我不怕坦白說,他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領導都好得多。李局是出了名的有勇有謀,多起重案要案,大家都一頭霧水,查不下去了,最後都靠他的判斷破了案。不光查那些大案要案,過去我們縣收學生保護費的混混特別多,尤其下面幾個鄉鎮,城鄉結合部之類的地方,現在呢,學生晚自修回家,再沒小混混敢收保護費。過去這種事,也算不上案子,頂多是治安處罰,縣局的懶得管,派出所的抓了關幾天就放,也不想管。李局呢,接了幾起家長報案後,專門搞了個專案組,先把這些混混後面的所謂社會大哥全部抓來,又把這些年紀小的混混都送進勞教所,而且李局對付這幫人特別狠,用電棍一個個打。我做了這麼多年警察,從沒見過做到他這級別的領導還親手對付犯人的,大部分領導對這種抓了早晚要放的犯人都得過且過,因為也怕這幫人出來後某天路上報復自己或家屬,只有李局動真格教訓。以前還有個叫什麼‘十二生肖’的社團,都是些二十出頭的混混,手下帶幾十號退學的學生,根本不知好歹,見李局抓了幾批人後,放話要買李局的手,李局什麼人呀,平時都電棍帶身上,就算不帶武器,這幫兔崽子三五個也不是他對手,他根本就不怕,直接上門抓了他們全部,那十二生肖都被打成了一個生肖——老鼠。自此白象老百姓都在叫好,說只要李局在縣裡,學校門口沒人收保護費,碼頭沒人跟魚販收進場費,幾個外省的盜竊搶劫團伙也沒抓走一批。這些成績上級領導都看得見呀!哎,我們都在說,李局這回實在太可惜了,他是個理想主義者,追求的是絕對的公平正義,可哪有絕對的公平正義,有些事他管不了的啊,他這條路實在走偏了,走太遠了,哎,我心裡很難過,發自肺腑的難過。”
調查八:縣城派出所副所長。
“李局出了這種事,我想想就難受,別說什麼現在敏感時期,講這種同情的話不好,我無所謂,我不說,大家心裡誰不是這麼想的?我覺得關鍵問題還是李局為人太正直了,眼裡容不下沙子。工商所這幫人亂收費嗎?當然亂收費,可是罪不至死,李局沒想明白啊。他該想想,光工商所亂收費嗎?其他哪個部門沒有?他殺了這些人,以後工商所再來的就會消停?其他部門就會消停?不可能的。而且我實事求是說,李局心裡一定是把工商所亂收費想得太極端了,這才走上極端的路。其實工商所亂收費也沒想像中那麼誇張。不錯,他們一年收入上千萬應該是跑不了的,但絕大部分工廠商戶還是能承受的,並沒有太大的反感。你想啊,要是工商所亂收費,真亂到大家都忍不下去的地步,管他王紅民叔叔是誰呢,誰保得了工商所,現在又不是封建社會?我親戚也有開店的,我知道情況。他們工商所下有個大金公司,包括年檢辦證這些,大金公司包辦,一年普通商店也就收個幾百塊。交個幾百塊能省一堆的事,少跑很多腿,基本上人都願意交這份錢的。而且也不是強制的嘛,不願交,自己願意多去工商所跑幾趟,也是可以的,就算工商所會難為你一下,歸根到底還是會依法辦事,手續全了,工商所肯定給你按時辦好。當然了,換做是誰,如果能不交幾百塊就把事情辦好,都是願意的。工廠商戶這麼多,總有些人幾百塊也不願交,來舉報投訴工商所亂收費的。但其實舉報的比例很低的。過去我記得工商所汪海全這人惹了不少事,好幾次跟商戶打起來我們出警的,但後來汪海全被人毒死了,工商所幾乎沒出過事了。我很難理解李局心裡一直想著這事,最後走上這條路,哎,我知道這案子誰都保不了李局,不過省廳的同志,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想在李局帶離白象前,所里派幾個代表去看一下他,您看可以嗎?”
第六十七章
吃過晚飯,張一昂帶著整理好的幾十份調查筆錄和其他信息找到高棟,道:“老大,這裡是今天的調查結果。”
高棟拿進手裡按了按,足足一疊,這些可不是宣傳材料里的套話空話,這些東西他都要詳細看過,晚上註定是要加班了,皺了皺眉,道:“對了,駱慧慧那邊,有側面調查過她案發前後的情況嗎?”
“查了,案發這幾天她都在醫院上班,通話記錄也查了,案發前後不但沒和李衛平的手機聯繫過,甚至陌生號碼都沒有聯繫。我們專門找人側面了解過,沒看出她案發前後有任何異樣。包括近幾個月來,只有李衛平零星打過她的電話,她從沒主動給李衛平打過電話,同樣她手機里也沒有其他陌生號碼多次出現的情況。她的上網聊天情況也查了,李衛平發過她消息,她從沒回過。”
“李衛平這幾個月和駱慧慧有見過面嗎?”
“不清楚,調查的人都說沒見過她和李衛平在一起,但我想如果兩人真有私情,這種關係也一定偷偷摸摸,不讓其他人發現的。我問了李衛平,他矢口否認。在現在情況沒調查清楚前,是否需要直接找駱慧慧做專門的筆錄,還要看老大你的意思。”
高棟轉過身,想了想,分析道:“我需要想想,畢竟駱慧慧是受害人家屬,如果沒有證據去調查她,發現最後搞錯了,嗯……挺尷尬的,而且她是王家的人,需要謹慎些。你也忙了一天,這些材料我先詳細看一遍,你回去休息吧。”
打發走張一昂後,高棟坐進椅子裡,點起一支煙,一頁頁地翻看著這些材料,把每個細節都在腦子裡印下痕跡。
看完所有材料,他閉上眼睛,竭力思索著李衛平和駱慧慧的真正關係是什麼。
大學期間,李衛平曾瘋狂追求過駱慧慧,但被拒絕,此後兩人多年來未曾發生過聯繫。
前年李衛平在白象縣再次遇到了駱慧慧,此時李衛平未婚,也沒有女朋友,而面前曾經自己深愛過的人,已經嫁作他人婦,並且有個令人羨慕的丈夫。儘管單純的體制行政級別上,李衛平比王紅民高,但無論長相、財富、家世背景,王紅民都比李衛平高出了狠狠一大截。
李衛平應該心裡會充滿嫉妒吧?
如果王紅民打了李衛平一巴掌確有其事,那麼李衛平殺王紅民的動機太好理解了。
可是李衛平不光是殺王紅民,更把工商所其他人也一併殺了,他是出於自身的正義感?
從與他共事幾年的人的口中,確實說李衛平有很強的正義感,他殺王紅民的動機很充分,因此也一併殺了其他人,這點似乎也說得通啊。
這幾年來,李衛平和駱慧慧在網上偶有聯繫,彼此也偶爾通過幾個電話。不過案發前幾個月的聯繫頻率並未增加。也沒人見過李衛平和駱慧慧在一起。
案發幾天,駱慧慧在上班,期間未表現出異常,手機和網上聯繫情況也和往常一樣。
她真的和案子無關嗎?
高棟嘆了口氣,以他對李衛平這個人的了解,他出生農村,家裡條件不太好,他本人是個很上進的人,這樣一個人已經有了今時今日的地位,應該會選擇繼續積累政績,更進一步才對,冒險去犯重罪,僅為他心中的那個所謂正義感?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