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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棟無奈咳嗽一聲,心裡想著陳法醫和張一昂是不是有某種程度的血緣關係。他抿抿嘴,俯身湊近右手旁,仔細觀察著朱夢羽的右手。
手指儘管被石頭砸得破損很嚴重,無法和視頻中的進行比對,不過指尖部分保存尚可,尤其是指甲部分,基本完好。
朱夢羽的右手上,幾根手指都蓄著指甲,但看上去顯得比視頻里的短些。他著重看著中指,果然,中指的指甲剪平了,看上去其他手指都蓄著指甲,唯獨中指沒蓄,這點和視頻中的相吻合。
唔……看來是自己多心了,視頻確實是朱夢羽拍的。
等等——這指甲似乎剛剪過。
他趕緊招呼身後的陳法醫上來,道:“你瞧瞧,朱夢羽手上的指甲是不是剛剪過?”
陳法醫戴好手套口罩,拿著一把鑷子走上來,小心扳起屍體的右手掌,先用鑷子剔除了指甲中的部分泥土,仔細地看了幾遍,點頭道:“沒錯,應該是死前一兩天內剛修剪過指甲。”
高棟又來到左邊,看她的左手,她左手指甲長度和右手差不多,不過左手的中指蓄了指甲。他仔細觀察幾根指甲的尖部,個別指甲也有剛修剪過的痕跡。
高棟馬上走出屍體房,來到外面的工作間,打開電腦又看了一遍視頻,對陳法醫道:“你瞧,視頻里這隻手的指甲是不是比朱夢羽的長?要長許多,大概零點五到一公分。”
陳法醫點點頭,又搖搖頭:“你的意思還是懷疑視頻不是朱夢羽拍的?視頻是去年拍的,大部分人兩個星期內都會修剪一次指甲,去年她指甲留得長,後來剪短了一些,不是很正常嗎?而且你看,視頻里中指沒有指甲,屍體的中指也沒留指甲。”
高棟皺眉看著他:“可是屍體的中指沒留指甲是死前剛剪過的。”
“這點也很正常吧,我辦公桌上也放了把指甲刀,三頭兩頭剪一下,很多人都是這樣的。”
高棟認真地望著他,道:“你難道不覺得這有點巧合嗎?屍體的手被砸爛了,無法直接根據手指長短比例比對視頻,唯一有特徵的是指甲,可屍體上的指甲卻在死前修剪過?會不會是視頻拍攝者壓根不是朱夢羽,兇手怕我們看出這點,故意砸爛朱夢羽的手,又把朱夢羽的指甲修剪成和視頻中的相似?”
陳法醫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謹慎地道:“老大,我覺得在這個問題上,是你鑽牛角尖,用主觀的態度,先入為主地給出結論,然後再找線索,想印證你結論是正確的。你只會去注意那些和你猜想符合的線索,而拋棄和你猜想違背的線索,這是很不客觀的。在我這個旁觀者看來,這一點都不巧合。朱夢羽的手是被砸爛了,無法比對視頻。可是她被砸爛的不僅僅只是手,更多的還有手臂、胸口。你主觀地看問題,所以才會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兇手砸爛的是手。事實上,砸爛的不只是手。而朱夢羽死前一兩天內剪過指甲,這就更沒什麼奇怪的了,通常人一兩星期內至少剪一次指甲,湊到死前一兩天內剪過,沒有稀奇。況且她不是每根手指都剪過指甲,只有其中的幾根剪過,這也完全符合正常人剪指甲的習慣。你覺得視頻的拍攝者不是朱夢羽,而是另有其人。可是如果是那樣的話,又多了新疑點,兇手為什麼要偽造成是朱夢羽拍了視頻?誰拍下林小峰犯罪的視頻和這次的案子有關聯嗎?沒有。難道視頻是兇手拍的?可視頻拍攝者明明是個女人,殺這麼多人的案子如果是個女人幹的,我把屍體吃下去。”高棟古怪地看他一眼,很難理解他是什麼心理,他還是渾然不知地自顧說著,“話說回來,拿到視頻後,大部分人也是理所當然認為視頻是朱夢羽拍的,壓根沒想過要比對手指,看看到底是不是朱夢羽的手。兇手怎麼會料到警方會去懷疑視頻中出現的這隻手,是不是朱夢羽的呢?假如您沒查這一節,其他人更沒人提這一節啊。”
聽完,高棟沉默半晌,最後點點頭。
是自己太主觀了?先入為主地看問題,所以把正常的情況都看成疑點?
還是兇手處處算計,在所有細節上確保警方不起疑呢?
現在的情況,大家似乎都認定了林小峰是真兇,都往這個方向查,都先認定了林小峰是兇手,再找他的犯罪證據。
這是本末倒置的呀!這是嚴重違背刑偵重實證、輕猜想的精神啊!
可是現在已知的線索,似乎越來越多地指向了林小峰犯罪。
高棟心裡隱隱有種不祥的感覺,覺得現在一切都在朝一條相反的道路上走。
到底是自己太多疑,不客觀,這案子壓根沒想像得那麼複雜。還是真兇是個極其厲害的高智商罪犯,把一切都算計到了?
他感覺有些氣悶。
第三十三章
“我們是省刑偵總隊的,今天需要來做幾項調查工作。”張一昂把證件遞到面前一位四十多歲的眼鏡男手裡。
眼鏡男雙手接過證件,僅看了一眼,就還給張一昂,道:“張隊長需要我們怎麼做,我們都會全力配合,市里和縣裡領導都已經交代過我們要全力支持公安部門的工作。”
“好的,請問您怎麼稱呼?”
“我是縣工商局的常務副局長費國安,這不,出了事,現在暫派我和幾個人來臨時管理工商所的日常工作。”眼鏡男也把自己的證件交給張一昂看一眼。
“好的,待會兒我們找人做筆錄時,還要再麻煩到費局。對了,幾個人的東西,沒人動過吧?”
“前幾天李局帶刑偵隊的人過來粗略檢查一遍,囑咐了相關七個人的辦公室和各項東西都不准動,等刑偵總隊的再調查。我們完全按照要求,幾間辦公室都上了鎖,所有可能相關的物件全都封存了。”
“哦,家屬有來拿過遺物嗎?”
“有幾個來過,我們拒絕了,說要等公安的意見。”
張一昂放心地點點頭,道聲謝。他很清楚,案子鬧這麼大,除了公安外,最坐立不安的就是工商系統的人了,畢竟兇手當初的要求直指工商所的亂收費,既然是亂收費,那帳目肯定沒進財政專戶,作為直接主管單位,縣工商局的對下面亂收費自然一清二楚。目前是命案為先,沒查經濟帳,萬一到時結案了上級再派經偵隊過來查,工商局的也逃不了干係。這種大事面前,當地官吏不敢不配合,必然會全力按上級要求辦事了。
張一昂先安排了一隊人去搜查七個人的相關物件,看看能否發現什麼額外的線索。隨後又拉過費國安,道:“費局,現在我們需要找些人了解下幾個當事人生前的情況,所里還有哪些人對他們比較了解的?”
“不是問了大家好幾次了嗎?哦,你們省隊的人還沒來過。剩下的都是合同工,有幾個在所里幹了五年以上了,前幾天李局帶來的人已經問過一批,你這邊是需要再找這批人,還是再問問其他人?”
張一昂想了下,道:“把對所里日常情況了解的都叫過來吧,我們分幾組人一起做筆錄,費不了多少時間。”
“好吧,那我馬上去召集人員。”
很快,費國安帶著十來個合同工趕過來,張一昂安排人在工商所臨時騰空的幾間辦公室分別做筆錄。他和一名記錄員請了所里一位工作了八年的女員工,給對方倒了茶,簡單客套幾句,說明了來意。
雖然公安對外口徑一律是工商所的七個人出了車禍,但警方都來所里調查好幾次了,其他的合同工心裡都清楚這所謂的車禍非比尋常,私下風傳各種故事版本,但面對警方的當面問詢,都裝作毫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聽說你是所里工齡最長的?”
這位四十來歲的胖乎乎女人道:“不算長,非正式員工裡面我算最早進來的吧。”
“你對王所、姚副所這幾個人熟悉嗎?”
“嗯……這個怎麼說呢,每天見面的,應該算了解吧。”
張一昂點點頭,繼續問:“你們所里的司機林小峰,對這個人,你熟嗎?”
“小林呀,當然熟,他很靦腆的,我們平時都叫他小林子,《笑傲江湖》里的那個,——”
張一昂打斷問:“哦,好像《笑傲江湖》里的那個小林子是反派吧,抱歉,我不太看電視?你們這麼叫他,他不生氣嗎?”張一昂心目中的林小峰,應該是個肚量小,容易生氣,但即便生氣,也會憋在心裡不讓人察覺的內向者。
“不會,他從沒生氣過,他沒有脾氣的。我們一開始這麼叫他,他每次都是笑笑,後來就叫習慣了。從他進單位到現在,從沒見他生氣過呢。”胖女人的回答很輕快。
好吧,心腸最歹毒的人,往往平日裡反而讓旁人覺得很和善,國外一些變態殺人狂的案子他看過很多,總是這樣。和善的大叔往往是腹黑男,靦腆的男生通常是老流氓。
“林小峰和所里其他人關係怎麼樣?”
“很好呀,跟每個人都挺好,因為有什么小活計,大家總是差使他,他從來不會抱怨。所里以前大家開玩笑,說要評個最任勞任怨獎,一定非小林子莫屬。姚副所常說他是個大枕頭,打一拳馬上就彈回來。”
張一昂心裡在嘀咕,整個社會都喜歡捏軟柿子,越是單位里的老實人,越受各種差使,反而好處往往被別人拿走。看吧,你們以為他脾氣好,容易捏,哼哼,到頭來突然嚇你們一跳吧。
“對了,他和王所還有其他人,關係怎麼樣?誰和他關係最好,誰和他關係最差。”
胖女人心裡在想,為什麼一直在問林小峰呢,前幾天縣公安局的過來,可沒問這麼多他的事。不過領導已經告訴她,今天是省公安廳的人過來,要全力配合調查。她也不敢多問,只能回答道:“王所最看重他了,凡事外出開會辦事,一定會帶著小林子,關係好得很,據說王所想把他轉成正式工,無奈他學歷太低,沒辦法。其他人嘛,和他的關係都還不錯,他們去開會時,都是小林子開車的。”
張一昂著重提醒她一句:“所里有人和他關係不太好的嗎?”
“不太好?”胖女人思索著,“這我得想一下,哦,不太好的是汪海——,哦,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張一昂眼睛微微一眯,連忙道:“過去的事情也可以說,也許對我們的調查有幫助。”
“哦,是汪海全,以前所里的執法隊長,不過去年一次吃飯的時候,中毒死了,據說縣裡的警察最後也沒調查出什麼結果。以前小林子好像很怕他,當然,也不光是小林子了,反正大家都不太喜歡汪海全,他每次差使人,態度都不好,很兇的,但我們怎麼敢說呢。好像以前汪海全剛來單位時,不是這樣的,人還挺和氣的,大概從去年上半年開始,就像變了個人。王所應該也不太喜歡他,我們私下跟王所說過,最好把他調走,王所總是笑笑說,他沒人事調整的權限。實際上王所要調走汪海全,應該不難吧,王所叔叔是誰你們總知道吧,王所說的話在縣裡都管用。可是王所一向為人很厚道的,不想跟他計較,但其他人都看不慣汪海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