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頁
瞬時,這大動靜立刻驚動了旁邊幾個辦公室里的人,裡面的警察紛紛跑了出來。
縣局的人看到李衛平被架到牆上,以為發生了打架,見自己領導被人架著,馬上衝上去叫嚷:“幹什麼!你們幹什麼!”
張一昂擋在人前,大聲叫道:“都別動!這是高總隊的命令!”
“放屁!什麼意思,你們省廳的人牛逼了啊!牛逼了啊!”幾名李衛平手下的刑警直接上來推搡張一昂。
“你們幾個幹嘛?要動手是吧?李局好欺負是吧?”
“就是就是,來這裡撒野啊!”縣局的人員立刻向前推搡起來。
張一昂和手下幾人奮力頂住,臉上還被人拍了幾下,忍住痛大叫道:“高總隊要抓李衛平,你們全都退後!”
馬隊也在旁叫著:“大家不要吵,聽高總隊的命令!”
“聽個狗屁命令!”
轉眼間省廳的人和縣局的人就要打成一團,市局的人不便插手,都在圍觀,馬隊倒是幫著張一昂頂住,架住李衛平的四名刑警用背後頂著各種衝擊,始終牢牢控制住李衛平,不讓任何人靠近,因為這是高棟剛剛親口交代他們辦的,他們一點都不敢放鬆。
“全都給我住手!”人群外,高棟一聲大喝,把整個走廊的喧譁都壓制下去。
所有人聽出了他的聲音,都停下手,讓開一條道,不過縣局的很多人看他的眼神都極其不友好,只是礙於他的級別,不敢造次。
高棟表情像凍住了,泛著青白,從兩側的人群里穿過去。
“高局,到底怎麼回事?”馬黨培等人紛紛問。
高棟沒有理會他們,徑直來到李衛平面前,瞪著他,冷聲道:“知道為什麼抓你嗎?”
李衛平一臉無辜地叫起來:“老大,怎麼回事,抓住我幹什麼,我沒做違紀的事啊。”
“沒違紀,你做的事,槍斃十次都綽綽有餘了!”高棟臉色史無前例的陰沉。
此言一出,走廊上所有人都突然愣住了。
高棟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知情的人心裡都快速轉動起來,高棟竟然派人直接在公安局裡抓副局長,以往紀委抓人,也是“請喝茶”,從來不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用強制手段直接抓捕。李衛平到底犯了什麼事?肯定不是小事。
高棟冷冷地注視著李衛平,道:“你手段可真厲害。後面倉庫的車牌,你用完,居然想到抹上灰塵,弄得和原來一樣放回去。你親自開車出入高速和服務區,以為你把頭往後仰,把車前遮陽板放下來,監控就拍不到你?”
“老大,你在說什麼?”李衛平表情古怪。
“沒錯,高速上的監控確實拍不清你的臉,而且你還化妝了,以此定罪證據不夠。我讓馬隊的人查了一夜高速的各個探頭和照相機,都不夠對你形成直接的證據,做得很好,果然是個好刑警!”
“我……我不明白。”
高棟咬了咬牙:“還不認罪?還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fèng?還以為我手裡抓你的證據不夠?1月7號你不是請假去上海做手術了嗎?”他看了眼馬黨培,馬黨培此時瞪大了眼睛,顯然他領會到高棟在說什麼了,“可你從沒去過上海,你只是在白象和紹市中間來回了幾趟。你能解釋一下嗎?其實你也用不著解釋了,你要說你去辦事,我會查你辦了什麼事,你要回答去見人,我會查你見了哪些人,總之,不管你找什麼藉口,我都會一查到底,讓你無話可說。”
李衛平緊緊咬著牙,目光開始顫抖。
高棟繼續道:“你們縣局的這輛藍色別克商務車,我早上讓法醫的人開到汽修店查了,油箱裡幾乎沒有積碳,剛洗了油箱吧?服務區的汽修店洗的?”
李衛平咽了口唾沫。
“我不得不說你真的很聰明,很細緻,當然,這跟你出色的刑偵能力分不開的。你犯罪前就預料了到時會查別克車,會查每輛進入服務區的別克車,所以你進服務區時,不敢用套牌,必須用真車牌。可你又考慮到,如果直接開單位這輛藍色別克犯罪,車牌核對環節會發現有輛白象公安局的車當天下午五點進了服務區,容易讓人起懷疑。所以你犯罪用的雖然是單位的藍色別克,車牌卻是紹市一個區的法院的,五分鐘前我派人剛和對方法院聯繫過,他們副院長是你朋友,你案發前借了他們同樣一輛的藍色別克。你是把他們車牌換下來,裝到自己單位的藍色別克上,這樣進紹市服務區,車牌核對出來是紹市一家法院的,就不會讓人起懷疑了,對吧。”
李衛平的頭突然垂了下去,過了片刻,耷拉的腦袋緩緩抬起,目光顯得很疲憊,張張嘴,卻半晌沒發出聲音,最後苦笑一下,點了點頭。
架著他的其中一名刑警拿出一把槍,捧給高棟看:“總隊,從李衛平口袋裡搜出這把槍。”
高棟寒著臉接過,撥開彈匣,手指壓住一顆子彈,把它彈了出去,子彈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整個樓層肅靜無聲,聽得清清楚楚。
“口袋裡放這個幹什麼?”高棟直瞪著他的眼睛,突然大吼一聲,“你他媽口袋裡放槍幹什麼!”
李衛平又試圖張了張嘴,還是沒發出聲音,他用力咳嗽了一聲,勉強出聲道:“本來想最後給自己的,誰知來不及了。”
剛才叫嚷的所有人全部屏住了呼吸,竟然……李衛平是兇手!
高棟長長地吐了口氣:“去審訊室。”
他沒有看一眼任何人,腳步毅然踏向了審訊室方向,所有人看得出他的臉色很難看,張一昂從沒見過他這麼難看的表情。
第五十四章
高棟已經很多年沒有親自審過人了,罪犯捉拿歸案後,都有專門的刑審人員。
審犯人是一件極耗體力的事,常常是幾個人輪班幾天幾夜審,逐漸把對方耗得精神奔潰,才會交代。當然有時候刑審人員沒那麼多耐心,會採用一些特殊的辦法,總之,既然進來了,早晚要配合的。
做領導的不會自己去審,可高棟這次卻破例要親自審李衛平。
李衛平由於突然間被抓後,情緒急劇變化,成了暫時性失語狀態,發不出聲。高棟不急,他人性化地讓人拿水給他喝。
工作人員馬上拿了個玻璃杯進來,高棟搖搖頭,讓換個搪瓷杯,他心裡想著李衛平口袋裡裝著帶子彈的槍,已經做過自殺的準備了,玻璃杯有危險,他不願冒風險。
手下警員重新拿了搪瓷杯,給李衛平喝了水,他雙手被拷在椅子上,神色木然,雙眼渙散,整個人顯然奔潰並充滿了絕望。
高棟緊閉著嘴,坐在他對面,一直看著他,身旁的手下見領導不開口,自然也不發問,耐心地在一旁等著。
一直過了十多分鐘,高棟才開口,語氣里沒有任何情緒:“能說話了嗎?”
李衛平緩緩地抬起頭,露出了一絲苦笑:“我……”他咳嗽一聲,勉強發出聲音,“我……我想抽根煙。”
“給他解開一隻手。”高棟對手下人說,同時走到李衛平面前,從口袋裡摸出一整包沒開過的大中華,細心地撕開煙盒,放在他面前,又把打火機留下,想了想,又摸出一排潤喉糖,同樣放在椅子把手上,嘆口氣,道,“抽吧,少抽點。”
神情黯淡地回到自己座位,看著半個小時前和現在判若兩人的李衛平,道:“前天你知道了我要去查藍別克,你怎麼沒逃?以為我還查不出?”
李衛平點起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似乎回復了一些情緒,接受了當前的處境,嘆息一聲,道:“本來還想賭一把,試試運氣,也許再拖些時間就結案了。逃?呵呵,對我來說,逃跟死有什麼區別。”
高棟吸了下鼻子,他很明白,像李衛平好不容易混到現在,如果逃走當一輩子逃犯,每天擔驚受怕的日子確實和死了沒有分別。
他在設計這番計劃時,一定認為不會查到他,如果真查到他頭上了,那麼任何偽裝都沒用了。
昨天剛查到李衛平手機只在白象和紹市之間來回時,木魚腦袋的張一昂還懷疑如果兇手真的是李衛平,他整個犯罪過程的細節都想得天衣無fèng,為何連自己手機這小節卻不做處理,讓他們一查就發現他沒去過上海。其一因刑警需要二十四小時開機,其二李衛平自己很清楚,如果真有一天調查會落到他頭上,所有的偽裝都沒用,只要查出修理店的藍別克是哪輛,沿路監控一直查到藍別克一開始從哪來的,李衛平依舊逃不了。
或許他長個肉瘤被修理工記住是他運氣不好。不過就算沒有這回事,他落網也是個時間問題,不會超出三天。
現在,最讓高棟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李衛平為什麼要去犯罪。
“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做?”
李衛平用力吸了口煙,苦笑一下,道:“我說我是為了社會公義,你……信嗎?”
高棟直接搖頭:“不信。”
“我看不慣工商所的亂收費。”
高棟面無表情:“他們收你錢了嗎?沒有,你看不慣個屁!”
“我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是為了整個社會。”
高棟連連搖頭:“不要跟我來這一套。”
“也許你很難相信,很難理解,可是我這麼做,就是為了社會,為了制裁工商所這幫畜生的亂收費。我並不想把自己塑造得多麼偉大,可我實在看不慣。我作為一個刑警,一年接觸多少死屍?一年拼死拼活下來,有幾個錢?可是工商所那幫人呢?”
“你一年下來錢也不會少,二十萬怎麼都跑不掉,房子車子都單位給你配了,制裁工商所?哼,他們收錢跟你半點關係都沒有,這種事還輪不到你出頭!”顯然,高棟一點都不信李衛平這個說法。
“是的,我承認,我個人日子過得還可以。也許正是因為日子過得太舒坦了吧,我總想做點事。人不會跟比自己差的人比,只會看著比自己日子過得好的。我始終覺得付出和收穫應該是等價的。當然,我這個年紀的人應該對社會現實有深刻認識了,可是心裡依舊不平衡,也許是當警察的緣故,也許是心裡本能的正義存在感,我心裡像住了個上帝,總想實現社會的公義。我常常對自己說,別這樣想,可是內心的躁動越來越強烈,甚至我覺得已經遏制不住犯罪的衝動了。你知道去年我調查工商所毒殺案時,詢問王紅民,他怎麼說嗎?他說都不清楚我腦子裝了什麼,會去懷疑他,讓我洗洗頭再來找他,還打了我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