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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策似乎一點都不關心這點,直截了當道:“管它是不是同一輛車,這一點都不重要。重點只有一條,進服務區的這輛車是怎麼出去的。”
“邏輯上有問題,實際中也行不通,車子怎麼可能憑空消失了?”
徐策笑道:“邏輯上不會有問題,實際中也一定行得通,因為這件事它就是發生了。只不過有些違背通常的慣性思維罷了。”
“另外一點,我們查了這輛車高速的通行情況,這輛車上高速時領的那張通行證,到今天依舊顯示該車沒下高速。”
“是嗎?這問題倒是有趣了。”徐策沉默了片刻,道,“我覺得這些都是次要的,思路還是應該集中到服務區的這輛別克車上來。在你看來,一個封閉的服務區,兩頭都安裝了監控,如果車想只出現進入時的一次,此後再也沒出現過,會有哪幾種可能呢?”
“第一,車子始終停在服務區,直到1月10號晚上後才離開,我們的監控排查只查到1月10號晚上。但現在證明是同一輛車,而車子1月10號晚上已經出現在老公路上了。所以這個可能被排除了。第二種可能,別克車被裝上了其他貨車,運出了服務區。不過我們通過監控和現場考察,服務區分客車區和貨車區,中間放了路障不相通,並且有管理人員在,不會讓人搬開路障,所以這種可能也排除了。”
“好,既然都排除了,就把這兩個可能徹底扔到垃圾桶里吧。”
“第三種可能,有吊車開到服務區的圍牆外,把別克車吊出去了。”
“嗯……這似乎是個大手筆的動作了,”徐策笑了笑,“如果真是吊車操作的,你們警方能調查出來嗎?”
高棟很肯定地回答:“當然,我準備明天再派人去服務區外圍調查一番,因為服務區外圍是泥地和部分農田,如果有吊車前幾天開過,自然證據很明顯。”
“還有第四種可能嗎?”
“暫時想不出。”
徐策笑道:“確實很難再想出其他可能了。數學上的枚舉法來列出各種可能情況,是最不靠譜的研究手段,卻是我們日常生活中最常用的。枚舉法有個致命問題,對於絕大多數的現實命題,用枚舉法會產生無窮多個可能,只不過各種可能性的概率存在差異。枚舉法的缺陷在於無法反向論證目前列舉出來的所有可能就一定是全部了嗎,就沒有其他可能了嗎?”
高棟耐心地聽著徐策的描述,他對徐策一向很佩服,通常人遇到一件事,只會用基本的本能思維去思考,而徐策,他會分析為什麼要用這種思維去思考問題,不同角度思考問題的優缺點,哪種思維方式對解決問題最有效。
徐策繼續道:“用枚舉法繼續看這個難題,還有更多的可能,比如汽車是不是飛上天飛走了呢?也或許不是吊車,而是直升機運走了。可能性是存在,只不過相比較前幾個,可能性更渺茫。”他停頓一下,自嘲般笑起來,“似乎我有些跑題了。”
高棟連忙道:“沒有,我很樂意聽你的分析。”
“呵呵,我把這幾年學校教課的習慣帶進來了。說了這麼多,其實我想說,我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不知道技術上是否能實現,別克車確實從監控中出去了,只不過它換了個模樣,沒有讓你們認出來。”
“這個……似乎很難。你想說車身換了個顏色嗎,這太難了。車身做油漆可不是輕鬆的事,需要專業設備、專業人員和幾天的時間。直接噴漆更不靠譜,噴漆只會把車身弄得亂七八糟,我手下的人早會發現了。”
“你們警方查監控中車輛的辨別依據是什麼?換句話說,就是憑什麼判斷出去的一輛車是不是那輛別克車?”
高棟道:“主要有兩點,一看車型,車型沒辦法改變,畢竟不是變形金剛的電影,一輛別克商務車,不可能變成一輛桑塔納。二看車身顏色。在確定車型的基礎上,再看車輛的顏色。這輛別克車是銀灰色的,車身顏色要全改,很麻煩,得上漆,短時間內辦不到。在這兩點基礎上,如果發現銀灰色的別克商務車離開服務區,調查人員就會記下該車車牌,回過頭看這輛車是否之前剛進了服務區,如果是此前進入服務區的,那證明是無關車輛。如果沒進過,那說明是換了個車牌。”
徐策沉默了一會兒,道:“似乎你們的調查很完備,車輛短時間內想要通過改變外觀來騙過你們似乎很難?”
“對,應該說幾乎不可能。”
“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徐策補充一句。
高棟只好道:“當然,凡事沒有百分百的肯定結果。”
“好吧,那我暫時把我的這個改變車輛外觀的想法先放一邊。我還有個問題,你們查監控時,遇到的這種型號的別克商務車多嗎?”
高棟肯定道:“經典款別克GL8是國內中高端商務車裡市場占有率最高的,因其性價比很高,一般單位用的商務車都會選這種。我們省廳就有兩三輛,這次我開下來的就有一輛銀灰的,這裡的白象縣局裡我也看到一輛藍的,其他單位肯定也有很多。我們從1月9號中午查到1月10號晚上的監控,大約出現了三、四百輛不同顏色的別克GL8。”
徐策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道:“是不是吊車在服務區外把車吊出去了,這個結果你們明天能確認了,對吧?”
“對。”
“好,那就先等明天的結果吧。”
“不同結果會怎麼樣?”
“不同的結果有不同的偵查方向,關於這個案子,我有一些初步想法,請給我一些時間,我再整理一番。我希望最終能對你有所幫助,但我不能確信,我盡力。”
“好,謝謝。”
結束電話後,高棟認真地把剛才的對話內容思考了一遍,當然,徐策今天並沒有帶給自己太多幫助,不過徐策倒是幫自己理順了許多思路。
徐策的思維判斷很直接。
不用去糾集其他問題,不用管車子是不是掉包了,也不用管車子高速通行證為什麼沒下高速等等,抓住核心關鍵!
進服務區的這輛銀灰別克怎麼消失了,這才是關鍵!
只要破解了這個謎,所有答案一定都呼之欲出了。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早上,高棟立刻召集了專案組的主要成員開會。
討論會一開始,高棟就坦率表明了當前遇到的困境:“案子查了幾天了,大家是不是也覺得奇怪,好像關於兇手的實質性線索一點都沒查出來?”
專案組成員全部點頭默認。看著這兩天所有人都很辛苦,都在日夜加班,做了很多工作,似乎收集到了很多信息,可回頭仔細一看,沒有任何信息能夠表明兇手的身份,別說直接線索,甚至間接線索也沒有。
高棟沉聲道:“案發地周圍除了燒毀的車、車上人員,以及12號新發現的朱夢羽屍體外,並沒有其他發現了。”
李衛平接口道:“案發地面積太大,案子因保密關係只配備了四十多個搜查組成員,這塊工作還要接著做。”
高棟應了聲,道:“但目前為止,除了留下兇手腳印外,其他能夠明確的線索都沒有吧?”
李衛平點頭默認。
高棟繼續道:“車輛是在紹市服務區失去聯繫的,服務區監控查了,只查到車輛進,沒看到車子怎麼出去,這是個大問題。高速收費系統也查了,工商所那輛別克車領的通行證,到現在還沒下高速,這也是個大問題。為什麼偵查結果是這樣?”
高棟瞪了下眼,掃視了一圈人,沒人應話。
他加重了語氣,道:“因為我們的調查方向錯了,嚴重低估兇手了。車輛能憑空消失,甚至通行證都沒下高速,這一切都是兇手布的局,反偵查意識——不,不能只說是意識了,應該是反偵查能力空前強大,早就算準了我們警方的偵查方向。這樣的對手大家遇到過嗎?”他手指交叉著,眼神再次掃she一圈,冷聲道,“沒有,誰都沒遇過這樣的對手,我沒有,恐怕全國都沒有,史無前例的反偵查能力。”
眾人臉上皆有憤懣、不服氣的表情。
高棟接著道:“針對現在的實際情況,我想了一夜,需要換個方式偵查了。開始我們想得很理所當然,車子在服務區出事的,高速上監控探頭很多,從監控查是最有效、最快捷的辦法,誰知我們想的正是兇手期待的。這幾年隨著城市監控探頭越來越多,大家辦案早養成了一個習慣,查監控,什麼兇殺案、搶劫案,乃至街頭的盜竊案,大家都習慣查監控,願意查監控,並且也從實踐中得出查監控很有效。這案子不同,從開始到現在,我們就是陷在監控這個陷阱里了,也可以說,我們思維局限在了監控里。所以,我們必須重新尋找方向。”
一名市局的偵查員不解問:“高局,不通過監控查,又找不到目擊者,我們該怎麼查呢?”
高棟看了眼那人,那人年紀也就三十剛出頭,顯然是這幾年當的警察,缺乏傳統偵查能力,他咳嗽一聲,道:“監控,當然還要繼續查,怎麼查,我會重新布置。但另一方面,假設我們全部拋棄監控,假設這案子發生在九十年代,我們該如何破?”
現場的刑警大部分都是近十年警察隊伍擴大招進來的,九十年代全國警力普遍偏弱,刑警的編制更少,會議室里從九十年代出來的老刑警不到一半。
一名老刑警思索著高棟的話,道:“那得從動機,從人際特徵,從相關人員排查的工作做起了。”
李衛平也接口道:“案子的動機是確切的,報復工商所的人,因為這起案件殺這麼多人的結果,對任何人都沒有實質性的好處。”
那名老刑警也附和道:“對,我贊同李局的看法,要人際關係角度詳細摸排所有與工商所結仇的人,而且肯定不是一般的仇。”
李衛平道:“工商所在去年九月份也出過一起命案,但我也無法判斷和這次的案子是否有關聯,我想假設有關聯的話,併案偵查,重點排查當時的人員情況,應該會更有效率。”
他把那個毒殺案重新在會上講了一遍。
會上的刑警聽完,有的說應該併案偵查,也有的說那回的手法、犯罪後果跟這次的截然不同,那次是針對個人的,動機也不像報復整個工商所,應該無關。
高棟耐心地聽著各人的意見,思索良久,對李衛平道:“等下把當時的卷宗拿給我,另外複印給今天會上的其他人。不過並不併案暫時不是我們的考慮重點,大家的注意力也別太多集中到過去的案子,畢竟去年9月的案子,那時沒查出來,現在要查更不容易了。好吧,咱們暫時把憑空猜想放到一邊,要著重查證據,我重新安排一下工作。”